熊慶
中國的語言習慣常常在“抖”字后邊綴上一個“擻”字,特別在形容精神振奮時,總要說“抖擻精神”。后者是說“精神”振奮的樣子或“勁兒”,前者是說以“抖擻”的辦法而作用于“精神”。把這兩種說法合到一起,就是:以“抖擻”的辦法使精神起到“抖擻”的效果。中國戲曲中的“擻兒”貫穿在一切舞臺藝術(shù)的內(nèi)容之中,是一個特殊的亮點,是中國戲曲的靈魂,能夠給人以啟發(fā)和精神上的鼓舞。
在長期藝術(shù)積累中,戲曲藝術(shù)形成了一套獨特的結(jié)構(gòu)形式和表現(xiàn)方法;在“唱、做、念、打”上都有一套規(guī)范化的程式,包含各劇種音樂中不同的唱腔(曲牌或板式)布局及變化規(guī)律、舞蹈(或武打)動作、眉眼身法的規(guī)范化動作與套路等。因此,“擻兒”是戲曲藝術(shù)中文化的結(jié)晶,它已經(jīng)不只是“唱念”聲音的一種藝術(shù)特點,而是延伸到動作上、服飾上、樂器上。舞臺上的一動一作,如亮相、坐鑼、左右眼神、投袖、撣髯、一伸手、一抬腳、一個云手的收式等,哪一點都給人振奮的一個亮點;身上穿的“行頭”、頭上戴的“盔頭”,腳下蹬的“靴子”,手里拿的各種家伙,如刀、槍、劍、馬鞭等,哪一件都帶有一種“振奮”的“勁兒”;場面上的伴奏,哪一種樂器的聲響都有“擻兒”的出現(xiàn),哪一種鑼鼓點子都有“擻兒”的存在。如此看來,中國戲曲舞臺上的展現(xiàn),處處有“擻兒”的存在,正因為有了“擻兒”的出現(xiàn),才大大增強了藝術(shù)的令人振奮的因素。所以,人們也可以把它寫作“藪”?!八挕北憩F(xiàn)的是一個“茂”字,表示的是一種由內(nèi)向外發(fā)出的向“繁榮旺盛”發(fā)展的氣勢,即一種“勁頭”。
一、“唱”“念”中的“擻兒”
(一)“唱腔”中的“擻兒”
關(guān)于“擻”的說法,最早指的是唱腔中一個字音的唱法。例如,《空城計》“兩國交鋒龍虎斗”一段唱中的“此一番領兵”的“兵”字,余叔巖來了一個“sour”,當時極為轟動,嘆為“絕響”。其實就是音樂里說的“顫音”。在老生的“唱”里,這種情況很多,舉不勝舉。例如,有人認為應當寫作“嗽”,“咳嗽”的“嗽”,因為這種聲音不是唱出來的,而是像咳嗽一樣“嗽”出來的;也有人認為應當寫作“漱”,“漱口”的“漱”,不讀shu,而仍依南音讀作sou。人們“漱口”,目的是把口內(nèi)的臟東西漱出來,要把水含在口內(nèi),讓水沖擊口內(nèi)的各個角落,隨之而產(chǎn)生一股在控制之下的、小小的、噴射翻滾的活動,以便使渣滓從口中噴吐而出,這個過程稱為“漱”。戲曲“唱”出的“聲”和走的“腔”,都像“漱”出的一般。
如果手持一段長布條,在水中來回擺動,在擺到將折轉(zhuǎn)處時,布條會發(fā)出像鞭梢抽響一樣的聲音,甩開的樣子也同鞭梢甩開一樣,破空而放出聲響,這種聲響的發(fā)出,也如“漱”的放聲一樣,因此也用“漱”字。
這種聲音在老生的唱法中,的確屢見不鮮。據(jù)說,曾經(jīng)有人問余叔巖:“您用sour的地方很多,應當怎么來認識呢?”余叔巖回答得很肯定:“我是無字不sour?!?/p>
余叔巖的這句話值得好好思索,他不是隨隨便便說出的,而是斷然肯定的,這是極有分量的一句話。沿著余叔巖的這句話,人們可以仔細研究一下他唱的每一個字。誠然,他唱中的每一個字都不是憑空唱出的,都有一點藝術(shù)的裝飾。似顫音,但又不是簡單的音符重復,總有一種特殊的“勁兒”。這種聲音是“抖”出來的,但又不是“愣頭磕腦”地“抖”出來的,而是有起有落、有韻有味、有硬有軟……
(二)念白的“擻兒”
中國戲曲中的念白是戲曲音樂的一個組成部分,演員重視念白的程度甚至超過演唱,戲曲界有“千斤念白四兩唱”之說,足見對其之重視?!皵\兒”也貫穿在念白之中。
馬連良的念白突出音樂性和感染力,例如,他在《四進士》中扮演的宋士杰在大堂上有一大段念白,其中有一句“三月一來,五月一往”,馬連良在念“來”字時,音調(diào)微微向上一滑,念“五”字時,又輕輕向下一轉(zhuǎn),高滑低轉(zhuǎn),先抑后揚,聽起來不僅節(jié)奏鮮明,而且音調(diào)優(yōu)美,仿佛唱腔一般。這種抑揚與滑轉(zhuǎn),就構(gòu)成了音調(diào)的運動軌跡。
例如,《借東風》中魯肅的一段念白:“那諸葛亮出得帳去,一日不慌,二日也不忙,到了第三日,不用我國工匠人等,只用戰(zhàn)船二十只,兵卒五百名,茅草千擔。天到四更時分,趁滿江大霧,往曹營進發(fā),那曹操以為是都督前去劫寨,吩咐放箭,劫來十萬只狼牙,特來交令?!?/p>
雖然戲曲的念白是在敘述,但它不是按照日常說話的方式來表現(xiàn),而是用帶有音樂性的韻白,聲音、氣勢都有變化,每句話都蘊含彈力。前面款款道來,從“那曹操”開始,一字緊過一字,節(jié)奏逐漸加快,一氣呵成,最后的“令”字上揚而拖長,抑揚頓挫,給人以美的享受。飾演過這個角色的譚富英、馬連良等老藝術(shù)家都有各自的絕活,不但聲音有相當?shù)牧Χ?,而且表演繪聲繪色,把魯肅對諸葛亮的一種復雜心情表現(xiàn)得恰如其分。他們的這一大段念白,輕重緩急處理得好,聲音有很強的感染力,卻不是直接用嗓子喊出來的,而是用氣托著,發(fā)揮氣息控制的作用。
同樣,在慢的念白中,簡單的話可以用復雜多變的聲音去體現(xiàn)。例如,包公的“只恐你來得去不得”,末尾的“得”字的聲調(diào)先向下沉,而后又向上揚起,并且把聲音拉得很長,用節(jié)奏上的變化和聲調(diào)的變化,一下子就將氣勢激發(fā)到高潮。
二、動作的“擻兒”
中國戲曲是綜合的舞臺藝術(shù),除了唱、念以外,還需要借助形體、舞蹈來完善表演,如前所述,唱、念、服飾、道具,都能體現(xiàn)出“擻兒”的精神,而動作(俗稱“身上”)也是“擻兒”的具體體現(xiàn)。
人物的動作,不必說極具特色的武打,就是日常一般的行走腳步、舉手示意,也都是不同于生活的舞蹈形象,優(yōu)美而傳情。
戲曲的化裝、服飾、道具,使演員的動作受到了諸多限制,但是,正是由于有了頭上戴的、身上穿的、手里拿的種種啰里啰唆的羈絆,演員才逐漸培養(yǎng)出駕馭這些啰唆的能力。頭上所戴,包括冠、巾、盔、帽,這些盔頭上面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彈簧,它需要有一定的重量,才能撐得起來,所以戴上以后的感覺是沉甸甸的,這就需要演員控制自己的行動。例如,旦角的大頭,很沉,戴上以后便不能隨便搖頭晃腦,脖頸要用一些力,不然一揚脖子,就會把頭面甩到后面;又如髯口,掛上以后要把脖子略向前探,使胡子自然地垂在胸前,否則,胡子就會貼在身上;旦角的裙子很長,幾乎垂向地面,因此在走臺步時,需要將腳尖蹺起,用腳尖頂起裙擺,使裙子呈現(xiàn)出弧形的線條,站立時也要用后腳跟墊起裙子后擺,使之形成弧形線條;同樣,生行的厚底兒,也要用靴尖將披或褶子的下擺挑起,以形成弧線,使服裝始終在運動之中。這就要求演員臺步具有獨有姿態(tài)。
一個人物的出場,有的行動遲緩,有的快步如風。遲緩的一步三搖,一搖三晃,動作一下二下,紋絲不亂??斓募比糸W電,一下子沖到臺口,令人應接不暇。無論快與慢,都體現(xiàn)了抖擻的精神。一步三搖間,紗帽、釵簪隨之而動,帽上珠球的顫動、發(fā)髻上釵簪的擺動,帶來了人物的精神。水袖一抬一抖之間,人物感情蘊含其中。略帶彈性的厚底兒,顯示出人物的威武和勇敢。因此,戲曲演員在舞臺上的表演有令人振奮的特點。
武打更是“擻兒”的突出亮點,武將的亮相干凈利落,渾身是勁,一動一作,合節(jié)合拍,令人為之振奮?;屛鑴印⒌蛾呐?,處處使人眼花繚亂。演員在演出中的一停一頓、一招一式,處處都在展示著這門藝術(shù)精神抖擻的亮點。
三、結(jié)語
“擻兒”就是一個振奮的動作,使演員在舞臺上的表演具有令人振奮的特點。然而,“擻兒”是戲曲的“神”和“魂”,用這一個詞,可以將整個舞臺都統(tǒng)一起來。不止唱腔上有“擻兒”,念白上也有“擻兒”,甚至動作、伴奏上都有“擻兒”。把它們集中起來,就構(gòu)成了戲曲舞臺表演和唱念中的一個突出亮點。
(安徽省徽京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