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勝利
摘?要:豫北滑縣、獲嘉縣、輝縣分布著幾個蒙古族聚居村,依據(jù)家譜、碑文、地方志等綜合考察,獲嘉縣張、可、馮三姓蒙古族、滑縣可姓蒙古族以及輝縣馮姓蒙古族系同源。該支蒙古族是元代蒙古人的后裔,他們分別于1985年和1986年恢復了蒙古族身份。河南省蒙古族在對漢文化不斷調(diào)適的過程中,從語言、生產(chǎn)生活、風俗習慣等方面逐漸與漢文化所融合,在這個動態(tài)的過程中,蒙古族自然地對漢文化趨于認同和接受,與周邊的漢族融為一體。
關鍵詞:豫北;蒙古族;文化認同
中圖分類號:K248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19)09-0137-05
目前留居河南省的蒙古族大多是元代戍守、屯田、居官、避難而定居或滯留中原的蒙古族后裔。目前對豫北蒙古族族源和文化方面研究較少,本文根據(jù)有關家譜、碑文以及實地調(diào)查、地方志和正史資料,對豫北蒙古族的源流及族屬等問題進行考論,并對這一群體生活方式、生活習俗及民族身份的變遷過程加以梳理。
一、豫北蒙古族的來歷與族屬
豫北蒙古族主要分布于滑縣、獲嘉縣、輝縣,以民族村的形式聚居。其中馮姓主要分布在獲嘉縣城關鎮(zhèn)洛紂村、輝縣市峪河鎮(zhèn)穆家營村;張姓主要分布在獲嘉縣太山鄉(xiāng)陳孝村;可姓主要分布在獲嘉縣黃堤鎮(zhèn)獅子營村、滑縣牛屯鎮(zhèn)張營村。這些蒙古族后裔分別于1986年和1985年恢復蒙古族身份,現(xiàn)有約2500多人。對于豫北蒙古族的來歷及族屬問題,歷來說法不一。該支蒙古族始祖究竟是誰;其始祖何時、因何定居中原,這一系列的問題都有待考證。
1.豫北蒙古族的來歷與族屬
目前豫北蒙古族相關記載主要是家譜和碑文,據(jù)光緒三十三年(1907)獲嘉縣的家譜《襲職小譜》記載:“吾祖籍乃關東遼陽城人也?!薄拔嶙婺嗽嬷谑乙??!薄板拭魈孢x將練兵,取元天下,吾祖諱睿,不能東歸,遂投順馬后?!雹俚拦馐辏?830)獲嘉縣《五姓墳碑文》記載:“吾祖原關東遼陽城人也,自元時入中國。”②民國時期的《獲嘉縣志》記載:“元明之際,有可反反者,關東遼陽城人?!雹刍h光緒十三年《可姓碑》記載:“我始祖之先為元宗室,關東遼陽人也。”④由目前所存家譜、碑文、縣志可以看出,滑縣、獲嘉縣和輝縣蒙古族始祖定居河南的時間是元末明初之時,祖籍關東遼陽,此說在其他史料中也可得到佐證。
其一,歷史資料中所記其始祖遷入中原地區(qū)的時間與家譜記載相同。元朝建立后,在全國各地派駐了大量的蒙古族駐軍,全國的名藩大府及邊疆重地都重兵屯戍,“而河洛、山東據(jù)天下腹心,則以蒙古探馬赤軍列大府以屯之”⑤,并且“蒙古軍團的蒙古軍戶在鎮(zhèn)戍地區(qū)皆即營以家”⑥。而“探馬赤的戍地在屬于腹里⑦的真定、彰德、邢州、洺磁、東平、大名、平陽、太原、衛(wèi)輝、懷夢等路”⑧。其中衛(wèi)輝路轄今天的淇縣、輝縣;大明路轄今天滑縣、??h等地。由此可見,元朝時期,有諸多的蒙古軍鎮(zhèn)戍河南,輝縣、滑縣、??h等地是蒙古軍屯戍之地。元朝滅亡以后,有諸多蒙古駐軍、官員及蒙古族普通民眾滯留內(nèi)地,“方大亂時,各處轉(zhuǎn)戰(zhàn)蒙古人等四十萬內(nèi)唯脫出六萬,其三十四萬俱陷于敵”⑨。“一些蒙古諸王和高官顯宦困留于中原。”⑩這些人大多歸附明朝。朱元璋為了爭取蒙古諸王貴族、官吏來歸,“懷之以恩,待之以禮”B11。明初的“恩撫”民族政策,一度取得了“大軍戳定者猶少,先聲歸附者更多”B12的效果。這段歷史與其家譜“吾祖諱睿,不能東歸,遂投順馬后”B13的記載吻合,因此豫北蒙古族應該是在元末明初之時留居河南的蒙古人后裔。
其二,豫北蒙古族的祖籍地在遼陽。歷史上,元朝時期設置了遼陽行省,其轄境包括今遼寧、吉林、黑龍江三省及黑龍江以北、烏蘇里江以東地區(qū);明朝以后,人們把山海關以東的地方,即包括黑龍江、吉林、遼寧三省的東北地區(qū)泛稱為關東。而成吉思汗對諸子弟進行分封時,其幼弟帖木格斡赤斤封地在蒙古高原的最東北地區(qū),接著斡赤斤就繼續(xù)向東擴展自己的勢力,最后斡赤斤一家“在實際上取得了鎮(zhèn)守遼東B14的藩王地位”B15。忽必烈時期設置了遼陽行省,按照蒙古的分封制度,遼陽行省的許多地區(qū)被分封給諸王,主要是“位于寧昌路的昌王(亦乞列思部貴族孛禿后裔)封地,位于泰寧路的遼王(斡赤斤后王)封地”B16。因此,滑縣、獲嘉縣蒙古族祖籍關東遼陽,系元太祖宗室之說有一定的可信度。但是,“睿祖以前,屢遭兵變,家譜已無”B17?;h、獲嘉縣蒙古族系元太祖宗室的哪一支至今尚無定論。
2.豫北蒙古族始祖的確定
根據(jù)家譜和縣志記載,豫北蒙古族始祖并非同一個人。如《襲職小譜》記載:“吾祖諱睿,不能東歸,遂投順馬后,至白溝河大戰(zhàn)B18有功。”B19《五姓墳碑文》記載:“至明洪武時有祖諱睿,白溝河大戰(zhàn)有功?!盉20家譜、碑文均稱其祖“睿”大戰(zhàn)白溝河有功,而《獲嘉縣志》記載:“元明之際,有可反反者,關東遼陽城人,明洪武時戰(zhàn)白溝有功。”從家譜和縣志記載來看,戰(zhàn)白溝河有功者即是其始祖,但是卻有兩個人,即“?!焙汀翱煞捶础保烤烤故悄囊粋€,需要我們進一步分析。依據(jù)《獲嘉縣志》記載:“至弘治十四年,有兄弟五人,奉旨改中國姓,長哈利為可姓、次達利為王姓、三忽泰為馮姓、四失月為石姓、五把都為張姓。”B21家譜、碑文中記載:睿傳兩世至用公生子五人,弟兄五人于弘治十四年(1501)奉旨改姓,長子哈利改為可姓。也就是說從弘治十四年開始這一支家族分為五姓,他們家族才有了可姓,而白溝河戰(zhàn)役是在建文帝二年(1400)發(fā)生的,比弟兄五人改姓的時間早101年,顯而易見,“可反反”戰(zhàn)白溝河有功的記載存在兩個答案,即可反反是另一個蒙古族將領或者縣志記載有誤。其他文獻記載中之后并無可反反及其后裔的記載信息,而記載有可反反信息的僅有可姓蒙古族后人的家譜和碑文,我們據(jù)此推斷,此處的可反反應當是縣志記載失誤所致。因此,如果《獲嘉縣志》中“可反反”戰(zhàn)白溝河有功一說有誤,那么家譜與碑文中所載“睿”戰(zhàn)白溝河有功之說則是較為可信的。
根據(jù)可姓《世系圖》的記載來看,可姓一世是可反反,由此推斷:弘治十四年,改為可姓的長子哈利就是可反反,可反反即可姓得姓始祖。從《哈利——可氏家譜》中的記載可以得到印證:“我祖籍關東遼陽城人,弘治十四年間,始祖可反反居住洛紂?!盉22睿應該是可、王、馮、石、張五姓始祖,《獲嘉縣志》編制于民國年間,而家譜碑文在光緒年間,《獲嘉縣志》有可能在編寫過程中出現(xiàn)了抄寫理解的錯誤等,把可姓始祖可反反誤認為其始祖睿。
二、豫北蒙古族的傳承及始祖“?!钡纳矸菘甲C
按照家譜、碑文的說法,睿被封為寧山衛(wèi)世襲百戶,地方志中當有記載,但是,查遍諸多地方志,均未找到睿的名字,也沒有找到與其事跡相關的描述,從這一點來看,睿的身份值得懷疑。因此,對于睿的身份有必要進行分析考證。
1.豫北蒙古族后裔的家族傳承
根據(jù)家譜所記載的睿被封為寧山衛(wèi)百戶來看,其后人當世襲此一職位,并世代加入軍籍。衛(wèi)所制度是明朝的一種軍制,明朝“自京師達郡縣,皆立衛(wèi)所”B23。衛(wèi)所的武官設置如下:衛(wèi)有衛(wèi)指揮使(正三品)、衛(wèi)指揮同知(從三品)、衛(wèi)指揮僉事(正四品)、衛(wèi)鎮(zhèn)撫(從五品)及其下屬;千戶所有正千戶(正五品)、副千戶(從五品)、所鎮(zhèn)撫(從六品)及其下屬;百戶所有百戶(正六品)、總旗、小旗。自衛(wèi)指揮使以下軍官則都是世襲的。B24
據(jù)乾隆《獲嘉縣志》記載:“明時寧山衛(wèi)屬北直隸大名,其官廨設于山西澤州?!盉25“但屯田則在今河南境內(nèi)”B26,寧山衛(wèi)“舊分東西兩屯,近滑浚B27地方者為東屯,近新輝獲B28地方者為西屯”B29,下轄“左右中前后五所、中中千戶所”B30,其中“東屯坐落滑境者四所,即左所、右所、后所、中所”B31,而前所和中所坐落在西屯。明代寧山衛(wèi)軍戶以屯田為主,另外兼有操練、戍守任務。寧山衛(wèi)在獲嘉境內(nèi)“屯營八十五所”B32,而“在滑境者三十一營”B33。其中獲嘉縣可姓聚居地獅子營村、馮姓聚居地洛紂村、張姓聚居地陳孝村,皆寧山衛(wèi)屯營。B34由此推斷,此支蒙古族后裔應為寧山衛(wèi)世襲軍戶。
“洪永兩朝,以征戰(zhàn)有功之人,授各屯世襲職銜,屯田操習,以候調(diào)遣”,而且“舍人承襲,必赴五軍府試驗,必年至二十以上方許比試,比試不中者,降罰有差,故有升遷,有降罰,有正派相傳,有弟侄承襲,傳世亦復久暫不一”。B35睿的后人雖分為五姓,但仍然按照軍戶的世襲規(guī)定進行軍職承襲,并世代加入軍籍。在《襲職小譜》中記載了其家族世襲軍職的武選情況:“吾祖諱睿,不能東歸,遂投順馬后,至白溝河大戰(zhàn)有功,敕封為試百戶,世世襲職,與國同休?!鳖W嬖谟罉肺迥瓴」?,“有祖諱敬,系嫡長親男”,保送兵部,與廣東都司雷秀百戶“潘耿”作對比武,得中雙收,欽準襲職,仍受寧山衛(wèi)前所試百戶職事;景泰二年敬祖病故,敬長子諱銘未娶親病故,“傳至次伯祖諱宣,應合襲職”,保送兵部,“與福建都司興化衛(wèi)中所百戶湯廣比武,得中雙收”,景泰六年,帶奉襲職;天順三年祖宣病故絕嗣,“有次伯祖鑒系宣親弟”,保送兵部,同四川都司會州衛(wèi)前所鎮(zhèn)府“俞英”比試,得中雙收,欽準襲職;成化十三年祖鑒病故絕嗣,“有祖諱用系親弟”,保送兵部,與廣州衛(wèi)指揮使“王瑤”比試,得中雙收,欽準襲職。B36
按照家譜所述,睿的后世子孫承襲軍職都經(jīng)過了嚴格武選,那么與敬公、宣公、鑒公、用公比武的衛(wèi)所軍官,地方志中當有記載。查遍相關史料,明代衛(wèi)所武職中名字叫“潘耿”“俞英”“王瑤”的,與家譜中的記載并非完全吻合,有的是衛(wèi)所不符、有的是官職不符,所以,他們的身份存在疑問。但是,與宣公比武的“福建都司興化衛(wèi)中所百戶湯廣”B37確有其人,《莆田縣志》(民國)中記載:“湯義,合肥人,父墨哥,洪武初歸附隸虎賁右衛(wèi),老疾子義繼役,洪武十八年并槍勝充小旗,二十四年充總旗,二十九年授興化衛(wèi)中所百戶,卒子忠繼,疾,子能繼,風疾,子廣繼?!薄鞍藗鹘啡f歷十九年承襲?!盉38其世系是:墨哥—湯義—湯忠—湯能—湯廣,按《莆田縣志》的說法,洪武十八年湯義承襲父職時,湯義之子湯忠可能還是個幼兒,若按20—25年一代推算,湯廣在1445—1460年前后應該是一個成人,由此推斷:景泰二年(1451)宣與湯廣比武,景泰六年,宣帶奉襲職的說法可信。所以說,家譜中關于敬公、鑒公、用公承襲軍職武選的記載,可能因年代久遠有誤傳的現(xiàn)象,但絕非無中生有,其始祖被封為世襲百戶的說法是可信的。
2.其始祖是否名“睿”尚有待考證
由于祖睿以前家譜已失傳,滑縣、獲嘉縣和輝縣蒙古族系元太祖宗室哪一支有待考證。關于睿的事跡,查遍諸書,均未找到有關睿的記載,也未找到與其事跡相關的描述,目前還沒有確切的證據(jù)及正史史料來證明睿的身份。
《獲嘉縣志》中關于寧山衛(wèi)世職的記載,并沒有叫“?!钡?,“?!钡拿质欠駥賹嵾€存在疑問。乾隆《獲嘉縣志》記載:寧山衛(wèi)“百戶世次年代可考者,閻氏五人,夏氏八人,施氏十人,李氏九人,張氏六人,年代可靠世次失傳者十八人,世次失傳年代無考者十四人、共七十人,合之凡得十百八十人外,又有石百戶、包百戶、孟百戶、楊百戶、吳百戶、李百戶、二王百戶,凡八姓名亦失傳無可考云?!庇纱瞬聹y:五姓始祖“?!庇锌赡苁恰笆来问髂甏鸁o考者”。B39
將蒙古歸附人安置于衛(wèi)所是明朝初期安置歸附人的主要方式。“從衛(wèi)所官員官職的遷轉(zhuǎn)來看,戰(zhàn)功是影響升遷的決定性要素。尤其是在洪武三十二年之后,經(jīng)過白溝河、藁城、金門川、平定京師等大小戰(zhàn)役后,大部分歸附人都擺脫了軍卒身份,步入了武官行列,有的甚至做到指揮僉事、正千戶等五品以上官職?!盉40家譜、碑文均稱其祖“?!痹诿骱槲鋾r期大戰(zhàn)白溝河有功,被封為世襲百戶,五姓始祖“?!北环鉃槭酪u百戶是可信的。
根據(jù)家譜、碑文、縣志及其他史料對滑縣可姓蒙古族的源流進行考證之后,可以確認,豫北可馮張三姓居民系蒙古族之說確定無疑;這支蒙古族留居河南的時間是在元末明初之時;三姓蒙古族系同源,確為寧山衛(wèi)世襲軍戶;對于其先祖系元太祖宗室的哪一支,目前尚無確鑿的史料來證實這一段歷史源流,只能結(jié)合元史做出相關的推測,卻不能定論;其始祖的名字是否叫“睿”,還有待進一步做出考證。
三、豫北蒙古族的民族文化認同
滯留于中原地區(qū)的蒙古族后裔在與漢民族的長期互動過程中,其傳統(tǒng)文化已逐漸被掩蓋,與周邊漢族融為一體。在語言方面,滑縣蒙古族現(xiàn)在通用漢語、漢文,已無人懂蒙語、蒙文;在生產(chǎn)生活方式上,形成了以農(nóng)耕為主的生活方式;在風俗習慣與社會心理方面也與漢族沒有區(qū)別?;诤幽鲜∶晒抛鍌鹘y(tǒng)文化的變遷這一層面來看,豫北蒙古族在與中原地區(qū)漢文化相互作用的過程中,不斷進行整合、同化、分離,最終出現(xiàn)了一個多維度的文化適應,進而從社會層面和心理層面上與周邊漢族彼此接納,共生共存,融為一體。
1.民族身份變化與認同
其一,弘治十四年起以漢族自稱。其始祖睿在獲嘉縣定居以后,傳兩世至用,生子五人,于明弘治十四年,奉“凡夷狄歸順之人,即為中國之民,必依中國之姓,無論伯叔兄弟,俱照本國百姓任其姓,不尊者斬”B41的圣旨依次改姓,長子哈利改姓可,次子達利(噠禮)改姓王,三子忽泰改姓馮,四子失月改姓石,五子把都改姓張,一家分為五姓,此后,弟兄五人分門別戶,遷徙莫定。雖然明朝建立初期,為了鞏固政權,宣稱:“四海內(nèi)外,皆為赤子,所以廣一視同仁之心。朕君主華夷,撫御之道,遠邇無間?!盉42但是歧視、排斥蒙古族等少數(shù)民族的思想觀念并未徹底打破,統(tǒng)治者“只不過是在少數(shù)民族力量較為強大,自身因?qū)嵙Σ蛔?,難以有效抵御、鎮(zhèn)壓少數(shù)民族進攻、反抗時”B43,實行政策調(diào)整而已,不可能實行真正的民族平等政策。為了避免因民族歧視而遭受迫害,他們在公開場合避諱其族屬,一直以漢族自稱。明代各種社會力量共同決定了豫北蒙古族的漢族身份,也就是說,一個族群一旦被社會認定了某一身份,這個身份就很難改變,這種身份又決定了其他社會力量對其如何看待,所以周邊漢族也認同了豫北蒙古族的漢族身份。從明弘治十四年該族人改姓起,到清道光十年,歷經(jīng)三百多年。這支蒙古族后裔子孫散居各地,繁衍生息。隨著人丁日盛,本族人卻多不相識,難分長幼,致使知其源本者整日憂心忡忡。于是在1830年,經(jīng)可、馮、張三姓族人商議,決定繼承用公之志,立碑撰文,銘記其源流、宗派,在大洛紂村東地即始祖睿公墓地立碑撰文,以曉示后世子孫,于是便有了“五姓碑”。后來,滑縣張營村可姓因原墳地穴滿,于清光緒十三年(也捐資立了可姓碑。碑文如下:“我始祖之先為元宗室,關東遼陽人,至明初洪武二十一年,白溝河大戰(zhàn)有功,敕封為百戶官,世世襲制,原籍獲嘉縣獅子營,后官升滑縣張營寧山衛(wèi)?!钡麄儚奈锤姨岢龌謴兔褡迳矸莸恼埱?。直到1985年和1986年,豫北三姓蒙古族族人才恢復了蒙古族身份。
其二,1978年之后民族身份的恢復。1949年之前,國內(nèi)雖然存在著眾多民族,但是部分少數(shù)民族的族屬劃分十分模糊。即便一些少數(shù)民族知道自己的真實民族身份,但他們對本民族的源流和歷史發(fā)展并無明確認知,導致部分民族成員的心理認同感不夠清晰。1978年之后,隨著民族政策的逐步落實,大部分少數(shù)民族明確了自己的族屬,民族情感有了歸宿,民族心理認同也逐步加強。
2.民族習俗的保持
豫北蒙古族后裔在恢復民族身份以前,一直以漢族身份存在,雖然他們對本民族的核心文化已經(jīng)趨于淡化,但是,豫北蒙古族至今還保留著一些不同于漢族的特點。
一是墓地形狀。豫北蒙古族始祖睿的墓地在獲嘉縣城關鎮(zhèn)洛紂村東南方,后輩的墓地依次往南埋葬??伞ⅠT、張三姓蒙古族聚居的各村均又各立祖墳,其祖墳均坐西北朝東南,這與北方草原蒙古族居住的蒙古包(門朝東南開)坐向一致,這種習俗與古代北方草原民族崇尚太陽有關,坐西北朝東南的方式不僅是一種信仰,更多是為了抵御嚴寒和風雪,包含著草原人民適應自然環(huán)境的智慧和創(chuàng)造,三姓蒙古族也把這種習俗融入到祖墳的坐向上。在每年的正月初一或臘月二十二黎明前,每個姓氏的男性后代,都去先祖墓地上祭拜,太陽出來后才祭拜完畢回家。正月初七,分布在豫北各地的三姓蒙古族后人,不分男女都可以去洛紂村總始祖睿的墓地祭拜。可以將其墓地形制和祭拜習俗作為其民族獨特性表現(xiàn)作一敘述,比如墓地位置保持600年沒有改變等。
二是風俗習慣。豫北可、馮、張三姓蒙古族至今還保留著蒙古族的一些風俗習慣,首先是對成吉思汗的崇敬。蒙古族人民視成吉思汗為本民族始祖,對成吉思汗的崇拜已經(jīng)成為其核心文化的象征符號。在獲嘉縣張姓祖墳邊,建有祠堂,里面供奉著成吉思汗和列祖列宗的牌位,張營村村委也供奉著成吉思汗像,這是他們祭拜祖先的地方。其次是同族不婚,三姓蒙古族母系均為漢族?!皺z遍《蒙古秘史》和《元史》,沒有一件同族通婚的實例,表明當時蒙古人還嚴格遵守著‘氏族的任何成員不得在氏族內(nèi)部通婚這一‘氏族的根本規(guī)則?!盉44現(xiàn)在三姓蒙古族的血統(tǒng)關系雖已相當疏遠,卻還遵守著同族不婚的原則。一個家庭一旦形成,婚姻雙方就成為一個利益重疊、互惠互利的共同體,代表兩種文化的個體之間就會不斷地吸收、融合。因此說,族際通婚是民族關系和諧融洽的結(jié)果,它不僅能增進不同民族間的交往和團結(jié),更是聯(lián)系各民族群眾的血親紐帶。
“民族融合是一個自然的、長期的、緩慢的過程,它既是民族發(fā)展的過程,又是民族接近的過程,這一過程并不是突然發(fā)生和完成的,而是由量變到質(zhì)變逐漸發(fā)展的歷史過程?!盉45在豫北蒙古族文化變遷的過程中,雖然存在著外源性驅(qū)動力,但是更多的是在文化自愿、自覺的基礎上的自然融合,并非伴隨著強大的暴力和壓迫行為,河南省蒙古族與周圍漢族在長期的互動中,民族差異趨于消失,民族隔閡也不復存在。以張營村蒙古族為例,張營村可姓蒙古族與漢族群眾共居一村已有600多年之久,始終互通婚姻、和諧相處,從來沒有發(fā)生任何民族糾紛。不僅同村的蒙漢兩族親如一家,與周邊各村也形成了平等互助、共謀發(fā)展的和諧局面。
注釋
①B13B17B19B36B37獲嘉縣獅子營蒙古家譜《襲職小譜》,光緒三十三年,現(xiàn)存于獲嘉縣獅子營。
②B20獲嘉縣大洛紂村《五姓墳碑文》,道光十年。
③B21鄒古愚:《獲嘉縣志》,1935年鉛印本,第349頁。
④B41滑縣張營村《可姓碑文》,光緒十三年。
⑤宋濂:《元史》,中華書局,1976年,第2538頁。
⑥⑧周良霄,顧菊英:《元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441頁。
⑦元對中書省直轄地區(qū)的通稱。元朝把黃河以北,太行山以東及以西的這片地區(qū)叫作“腹里”,就是現(xiàn)在的河北、山西和河南、山東以及內(nèi)蒙古的一部分。
⑨薩囊徹辰著,道潤梯步譯校:《蒙古源流》,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227頁。
⑩匡裕徹,任崇岳:《河南省蒙古族來源試探》,《中南民族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86年第2期。
B11轉(zhuǎn)引自趙予征:《絲綢之路屯墾研究》,新疆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172頁。
B12轉(zhuǎn)引自田澍編:《西北邊疆管理模式演變與社會控制研究》,天津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453頁。
B14遼東:大體指今天的遼寧、吉林一帶。
B15B16陳得之,邱樹森,丁國范,施一揆:《元朝史》(下冊),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195、198頁。
B18參見陳建撰《皇明通紀法傳全錄》(卷二十),第216—217頁。白溝河(今河北雄縣、容城、定興一帶)戰(zhàn)役是靖難之役中一次以少勝多的戰(zhàn)役,建文帝二年(1400年)四月,建文帝大將軍李景隆率軍60萬人,號稱百萬人,進抵白溝河,謀攻燕王朱棣官邸所在,結(jié)果建文帝軍隊死傷10余萬人,潰散而逃。白溝河戰(zhàn)役成為靖難之役的轉(zhuǎn)折點,此后,建文帝再也組織不起來大規(guī)模的軍事征討,朱棣由此轉(zhuǎn)守為攻,取得戰(zhàn)事上的主動。
B22光緒三十三年《哈利——可氏家譜》,第五頁,現(xiàn)存滑縣張營村。
B23張廷玉等撰:《明史》,中華書局,1974年,第2175頁。
B24張廷玉等撰:《明史》,中華書局,1974年,第1860、1861頁。
B25B29B32B34B39吳喬齡:《獲嘉縣志》,清乾隆二十一年刊本,第122、433、136、127—130、507頁。
B26申紅星:《明代寧山衛(wèi)的軍戶與宗族》,《史學月刊》(哲學與人文科學版)2008年第3期。
B27滑浚:今河南省滑縣、??h一帶。
B28新輝獲:今河南省新鄉(xiāng)、輝縣、獲嘉縣一帶。
B30陶承慶:《文武諸司衙門管制》,萬歷刻本,第97頁。
B31B33姚德聞修,呂夾鐘纂:《滑縣志》,康熙二十五年刻本,第298—299、299頁。
B35趙開元:《新鄉(xiāng)縣志》,乾隆十二年石印本,第94頁。
B38石有紀修,張琴纂.:《莆田縣志》,鈔本,第1495—1496頁。
B40杜曉瑋:《明代洪武時期蒙古歸附人研究》,蘭州大學碩士論文,2017年,第41頁。
B42《明太祖實錄》,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401—402頁。
B43馬嘯,張科:《明清兩代中央政府與蒙古族地區(qū)政治互動異同之比較》,《青海民族研究》(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2期。
B44匡裕徹,任崇岳:《河南蒙古族調(diào)查報告》,《民族研究動態(tài)》(社會科學版)1984年第3期;匡裕徹,任崇岳:《河南省蒙古族來源試探》,《中南民族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86年第2期。
B45徐慧麗:《河南張營村蒙古族文化變遷》,河南大學碩士論文,2015年,第61頁。
責任編輯:何?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