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瀅瑩
雖說音樂與文學本就有許多藝術感受上的相通之處,但你往往能從只言片語中讀出作家生活痕跡的殘余物,卻很難從一首曲子里讀出演奏者的人生。這也許是我不愛讀作家憶往,卻經常被音樂家的傳記所吸引的原因,除了音樂,我?guī)缀鯇λ麄円粺o所知。
談與大提琴相關的傳記,腦海里最先浮現(xiàn)出的卻是《她比煙花寂寞》的電影。這部由大提琴家杰奎琳·杜普蕾傳記改編的電影是對于她一生的成功再現(xiàn):天賦、激情、癲狂,也許還有種種不可測的荒謬感。和情節(jié)較為連貫的電影相比,傳記《狂戀大提琴》瑣碎得像打破了一地的水晶杯——處處尖銳,處處閃耀。這部由她的姐姐與弟弟共同寫就的回憶之作,在跳躍閃回的片段中毫無遮掩(畢竟她曾帶給他們那么多的傷害),也沒有試圖替她辯解,而是將一切本打算銷毀的信件、資料,連同記憶中她的一笑一顰全部留給讀者判斷:取舍哪些細節(jié),相信哪些橋段,你們自己定。與此相比,關于卡薩爾斯的《歡樂與悲傷》要一本正經得多,在對于卡薩爾斯的觀察和描述中,傳記作者用他自己的話語打造全書,并證明了卡薩爾斯的信念:藝術與人性價值密不可分。在一本《當代俄羅斯音樂家訪談錄》中,也曾經驚喜地發(fā)現(xiàn)過丹尼爾·沙弗蘭的一個簡短訪談。
所以,我到底想從里面讀出什么呢?作為一門演奏藝術,特別是獨奏情況下,大提琴往往被人看做是悲傷的演繹。演奏者弦下流淌出的沉郁音樂,是否是他們人生的某種寫照?或者說,歷經人生波折的人,或許才能駕馭這一門樂器?音樂本身就是承載情感的一種方式,作曲家完成作品后,演奏家用技巧和澎湃的心緒來詮釋,同一曲巴赫,各有各的味道,各有各的哀愁,背后潛藏的都是一顆顆歷盡磨難而更顯光華的靈魂。
曾有人問卡薩爾斯如何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音樂家,他的回答是,先成為優(yōu)秀的人。在大提琴家之中,卡薩爾斯的品格幾乎無可指摘,談及人生時云淡風輕,讓人以為他一生優(yōu)渥。其實穿越一戰(zhàn)、二戰(zhàn)的歷史過程中,卡薩爾斯四處輾轉流離失所,支撐他的唯有對音樂的信仰;繼他之后被稱為傳奇的羅斯特羅波維奇為了掩護不為當局所容忍的索爾仁尼琴被開除國籍,直到多年以后才被自己的祖國承認;曾與羅斯特羅波維奇齊名的沙弗蘭一生被鐵幕所籠罩,命運始終和他開著玩笑,直到這位大提琴詩人在歷史長河中湮滅無聲;杜普蕾多病、躁郁,將所有激情蘊藏在纖弱而接近崩壞的生命之弓上,奏出煙花般的絕美……優(yōu)秀的大提琴家有很多,為什么他們令人那么難忘,后人不但一遍遍聆聽曲調,更希望從歷史長河中重新認識他們的一生?在美和感受的歷程中,正如一百個人心里有一百個巴赫,他們灌注進曲子里的不是技巧,而是個人生命的一部分。怎樣的生命,才造就了獨一無二的音色?這一點我無從得知,卻不自覺地在書頁中翻找,直到印證了自己的想法,郁郁之情反而得到了紓解,終于一聲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