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北大學(xué)附屬中學(xué) 賈宇鯤
樓下的樹死了。我佇立在樹坑前,凝視著其中幾塊破碎的樹皮、腐爛的樹葉和短小的枝條,這便是那棵樹了。
距我第一次見到這棵樹已有十幾年了。由于它的地理位置特殊,我便每日和它“抬頭不見,低頭見”了。
我并不喜歡這棵樹,就如我不喜歡其他植物的理由一樣,它們?nèi)鄙俟返臏仨樅脛?,也沒有貓的靈動活潑,總之,樹跟石碑一樣無趣。眼前這棵樹的樹干自長起時便有些彎曲,像低頭玩弄手機(jī)的青年??吹剿曳路鹂吹搅俗约浩饺绽锏捏w態(tài),更是不喜。樹枝連同樹葉如一張攤開的大餅,每當(dāng)寫完作業(yè)向窗外望去,我希望能看到臨街各色的景象時,視野里卻僅有這張鋪天的綠色大餅,讓人掃興。平日里母親停車、倒車都因樹的阻礙而難度倍增,裸露在地表的部分樹根時常將人絆倒,我一點(diǎn)也不喜歡這棵樹,總是希望這棵礙事的樹被砍倒。
終于,樓下因停車場擴(kuò)建,樹要被砍了。
那一天具體是哪天我已不記得,僅記得清晨六點(diǎn)鐘,我被一陣轟鳴的電鋸聲吵醒,機(jī)油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電鋸來回地拉動著,滾動的鋸身帶出一片片雪白的木屑,尖尖的鋸齒在樹的體內(nèi)來回地刺入刺出,很快,在一聲哀鳴中,大樹轟然倒地。我站在樓上怔住了,冷汗直冒,腦袋里僅有嗡嗡的回響。樹倒了,僅余下了根和樹樁,而工人們似乎并不滿意,在卡車的驅(qū)動下,鋼鏈將樹的根部拉出,僅留下一個空洞的坑,一個布滿“鮮血”的坑。
我的心臟跳得極快,仿佛被砍到的、被拉出的是我一般,我日日望著的樹倒了,我身體內(nèi)卻仿佛有一股黑色冰涼的液體包裹住了心臟,眼角邊的絲絲液體匯聚成了一顆顆晶瑩的淚珠,跌落在地上。
我看著那個洞,在那個洞里似乎看到了孩提時的自己第一次見到這棵樹時的感嘆。輕輕地?fù)崦鴺涓缮系拿恳粭l紋路,我看到每一次回家時在樹葉縫隙間透出的家里的溫暖燈光,看到每晚我在書桌前奮筆疾書的模樣。它每一次都會在路的盡頭靜靜守候著一個晚歸的孩子,每天天未亮?xí)r,它又在那里望著這個孩子遠(yuǎn)去,即使那個孩子早已長大,即使那個孩子對它并不那么喜愛……一縷縷的記憶化作成串的淚水,我悔恨自己曾經(jīng)對它的漠視和不喜歡。
如今的我,坐在窗前寫下這篇文章,當(dāng)寫到這里時,我停筆向外望去,鋼筋和混凝土壘成的高樓下,無數(shù)麻木的人們在匆忙地奔走,路上汽車發(fā)出尖銳的叫聲,一個黑白構(gòu)成的世界,一片混雜難聽的聲音……此時的我又開始懷念:曾經(jīng)有一張綠色的大餅鋪在我的窗前,樹叢間嘰嘰喳喳的麻雀,還有一縷縷陽光灑在窗前……
我走下樓,在污黑的洞中拾起一根樹枝小心翼翼地揣在懷中,在夕陽的余暉下,將它插在花盆中,期待一棵綠色的大樹在天堂發(fā)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