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云爾
冬天的第一場雪,總是在寒假剛開始的時候,便不期而至。這時候,學(xué)校已經(jīng)放假,田野和山坡上的莊稼大都收割了,忙碌的大人和小孩,都空閑下來,一個個無所事事似的,坐在火坑邊,烤著火。
就在大家烤著火的時候,一天的時光,不知不覺地緩慢過去了。抬起頭,外面已經(jīng)有了朦朧的暮色。父親伸了伸懶腰,打開那扇漏風(fēng)的木門。漏風(fēng)木門的裂縫被父親糊了厚厚的一層報紙。就在開門的剎那,父親像個孩子一樣高興地大喊大叫起來:“哇,快要下雪了!”
我們幾個孩子,剛才還像怕冷的貓一樣蜷縮在火坑旁,聽見父親的喊聲,大家不約而同站起來,幾個毛茸茸的腦袋擠在門框里,一齊朝外面眺望。
很快,我們便失望起來。天空還和昨天一樣,灰蒙蒙的;大地上,枯萎了的草木依舊瑟縮著身子;不遠處那條小溪,發(fā)出隱隱約約的流淌聲。除此之外,我們再也看不到其他事物。自然,從這些事物身上我們也看不出一丁點兒即將下雪的跡象。
“真的,快要下雪了!”面對滿臉狐疑的我們,父親言之鑿鑿地說道。
“嗯,是快要下雪了?!蹦赣H探頭看了看外面的天空,隨即附和道。
我不知道父親和母親是如何掌握這些秘密的。掌握了這些秘密的他們,讓我們佩服不已。正因為如此,很多時候,我們對父親和母親的話,深信不疑。這一次,當(dāng)父親告訴我們幾個孩子,雪快要來了時,短暫的猶豫之后,我們便歡呼雀躍著跑出家門,去迎接冬天第一場雪的到來。
我們跑到曠野里,偌大的曠野空空蕩蕩,只有幾條瘦小的道路,仿佛幾根落光了葉子的樹木的枝條。我們沿著其中的一條,朝著遠方跑去。我們不停地跑著,冰涼的風(fēng)從我們張開的嘴巴灌進去,一會兒工夫,我們的嗓子就疼痛起來,接著我們小小的肺,像風(fēng)箱一樣起伏,開始喘著粗氣??晌覀冞€是不愿意停下腳步。和我們一起在風(fēng)中奔跑的,還有自家的狗。
我們是什么時候停下來的呢?啊,直到我們跑出去很遠很遠了,直到父親和母親呼喊我們吃飯的聲音從背后追來,我們才折轉(zhuǎn)身體,沿著來時的道路,怏怏不樂地回去?;氐郊?,我們帶著哭腔問父親和母親:“雪,怎么還沒有來?”
“雪,還在路上呢?!备赣H摩挲著我的頭說。
這天晚上,躺在床上,我想象著雪在路上行走的樣子。我總是將雪想象成一只毛茸茸的小鴨子,走著外八字,一搖一擺,可愛極了。有時,我腦海里還會浮現(xiàn)出一個男孩或女孩的形象,這是我從未謀面的一個住在遙遠外省的親戚。這樣想著,內(nèi)心涌起一陣陣無法言說的激動。然而,我不知道,就在我浮想聯(lián)翩之際,窗外,那枯萎的草木身上傳來一陣又一陣細微的聲響。那是雪落大地的聲音。那是雪在“路上”行走的聲音。
等我醒來的時候,冬天的第一場雪已經(jīng)來到了我的身邊。它們躺在曠野里,躺在山坡上,躺在小溪旁邊的亂石灘上,甚至還有的躺在頭頂細細的電線上,風(fēng)一吹,它們從電線上跌落下來,一大團一大團地跌落下來,砸在地面的積雪上,發(fā)出很響的聲音,仿佛將地面上的積雪砸疼了。除此之外,在這個覆蓋著茫茫白雪的早晨,再也聽不到其他任何聲音。
這些雪靜靜地躺在大地上,仿佛一個走了很遠很遠路程的人,已經(jīng)累壞了,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按道理,我們應(yīng)該讓這些遠道而來的雪好好歇息一會兒,可事實上,沒有哪一個孩子想到這一點。我們在雪地里奔跑。我們將雪捏成一團,扔出去。我們堆奇形怪狀的雪人。我們還將雪朝空中拋去,企圖制造出一種飄舞的景象。是的,我們想盡各種法子來“折騰”這些雪。
盡管如此折騰,可是這些雪,依舊保持著沉睡狀態(tài)?,F(xiàn)在想起這些往事,我不禁揣測,如果這些雪在我們的折騰之下醒來了,會不會大發(fā)雷霆呢?或者,它醒來了,臉上帶著微笑,給內(nèi)心充滿好奇的孩子,講一些與天空有關(guān)的事情呢?
很快,冬天的第一場雪帶給我們的驚喜消失殆盡。我們繼續(xù)蜷縮在火坑邊烤火。就在我們烤火的時候,自家的狗也懶洋洋地蜷縮在我們身邊,而田野和山坡上的雪正一點點地減少。往往等我們再次抬起頭來時,我們會無比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場鋪天蓋地的雪,只剩下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了。它們藏匿在某片樹林里,或者某座山的峰巔上,遠遠看去,仿佛一副舊的銀手鐲,閃耀著若有若無的黯淡光芒。
從容摘自《兒童文學(xué)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