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能漢
龍川江一直向東流,繞過七灣十八拐,到達峨碌山腳,滋潤著豐饒的鹿城壩子,總是讓這塊肥沃的土地,充滿活力,顯得那么蔥蘢,富有生機。
晚清之季,在昆明以西那古道邊的滇中小城楚雄,正在經(jīng)歷 “咸同兵變”,那府衙也隨著知府大人的更迭,風雨飄搖中顯得滄桑彷徨。
清同治七年的那一天,盡管楚雄小城已被李學東率部占領著,小城里那座靜謐的賈家小院里,卻喜氣洋洋。賈家也算有些殷實,更是平常人家,卻在世事動亂中,生機依然。賈家添丁增口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嬰降生,讓賈家頓時平添十分喜氣。
不知不覺中,這個小男孩一天天長大,并被送入學館,取名賈茂,接受教育,而且以其聰慧、敏捷的天資,在國學的海洋里如魚得水。隨后,取字月村,并參加鄉(xiāng)試,成了廩生。再后來,還就讀并畢業(yè)于省城的云南省高等學堂,參加京師大學堂招考結束后,回到小城閑居家中。
清光緒29年 (1903年) 那一天,平常人家的賈家頓起波瀾,全家人喜憂參半。喜的是,后腦垂著辮子的賈茂少爺,經(jīng)歷多年勤學苦讀,終于金榜題名。從萬里之遙飛馬傳書來喜訊,賈茂少爺被京師大學堂錄取了。京師大學堂是大清帝國首屈一指的新式大學堂,被錄取者都是萬里挑一的才俊。賈茂少爺被錄取,這是小城楚雄天大的喜訊。喜訊傳來,一家人其樂融融,喜上眉梢。遠近十里八鄉(xiāng)的親朋好友,紛紛前來朝賀。頓時間,賈家小院門庭若市,猶如過大年一般。一時間張燈結彩,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透露出鄉(xiāng)間少有的熱鬧氣氛。
賈家也盡全力,崇尚著鄉(xiāng)間慣常所有的本分,款待著前來祝賀的人們,迎來送往地應酬著,把鄉(xiāng)間家常道德與本分展露無遺。
幾天后,前來祝賀的親朋好友也逐漸稀少了,喜慶熱鬧也過去了。只是嚴峻的問題又讓賈茂少爺陷入深深的思考,擺在面前的是一次嚴峻的道德考量和人生考驗。母親癱瘓在床,需要侍奉盡孝,而且入師門之首要,當是做出表率。即使父母有病者,有亡故者,都當千里奔忙還家以盡孝,或者奔喪呢。如若奔喪,無論職位高低,都要回歸家中守孝三年。何況賈茂少爺還未遠游赴京城就讀,就有病入膏肓的老母在床。在這遠游就讀與床前侍奉母親的矛盾中,賈茂少爺只得選擇后者,崇尚著本本分分的良家子弟風尚。
決心已定,雖有金榜題名能入讀京師大學堂,畢業(yè)后就有光宗耀祖的本錢,甚至入官府衙門而升官發(fā)財,只是他都放棄了,有病母,當盡孝為大,還是在桑梓地留下來吧。
沒有入讀京師大學堂,侍奉母親多時后,母親病身漸去,身子漸漸好轉(zhuǎn),而且能下地行走,能走出門享受冬日的陽光了。時不時地,賈母還嘮叨著,說自己生病拖累賈茂少爺了,本來有很好的前程,因了自己不爭氣的身體,使得賈茂少爺無法去奔那美好前程,如今身子骨好些了,也希望賈茂少爺不必窩在家里了。賈茂少爺也想,既然母親身子骨硬朗些了,就讓她在家調(diào)養(yǎng),自己也尋思著,雖然要盡孝,而且有成效,也不用時刻陪伴母親了,出去找些事做吧。
做什么事好呢? 賈茂少爺本來就與鄉(xiāng)賢名人有著廣泛交往,與桑梓之地社會名流們過往甚密,從他們身上也學到許多為學之道,處世和精進之技,也對做事謀生有了許多主見。
不知不覺中,從金榜題名到侍奉病母盡孝也有一年多。賈茂少爺也是飽讀詩書之人,遠近莊戶人家中,也算是一方秀才,有過考入京師大學堂而寧肯棄讀也要侍奉病母盡孝的聲譽,是鄉(xiāng)里坊間都敬佩的先生。
賈茂少爺為人忠厚,而且正直,文雅謙誠。這些年來,無論長輩,還是賈茂少爺本人,都與府城里名士賢達有著深厚的交情。他們時而相聚喝茶談天,時而品酒怡情,吟詩唱和,繪畫作書,志趣相投,與陸石父、丁石夫、李云谷三位賢達名士結交甚密,如親兄弟一般。特別是與張鳳誥,結交過往親密,成了無話不談,無事不相提攜的摯友。
既然無法抽身到京城就讀京師大學堂,那就不讀,干脆一邊侍奉病娘,一邊盡力做事。想來想去,干脆還是操起熟悉的本業(yè),以教書為業(yè)謀生吧。
不過,居家房舍狹小,賈茂少爺為開館授學苦于沒有恰當?shù)姆可帷?/p>
想來想去,感覺名士陸石父家屋舍儼然空曠,何不租借一用呢。畢竟開館授童是功德無量的好事,開明人士都會支持的,而且賈家與陸家相交甚好,賈茂少爺與陸石父關系也非同一般。于是,賈茂少爺向陸石父述說開館授童之事,也說出困難之處在于居家屋舍實在無法容下書桌。陸兄聽后,覺得這是既利民,又能讓好友有生路的好事,理應支持。于是欣然允諾,熱心把空閑著的那所宅子,慨然借給賈茂少爺開館授童。
就這樣,賈茂開設學館,招收幼童少兒教學了。先把學館裝修一新,課桌、黑板等教學用具置辦得一應俱全。招收學童也比較順利,通過親朋好友們到處宣傳,招來不少學童,在那個學館里坐得滿當當?shù)?。爾后,每天清晨,上學時分,學童們就早早來到學館,搖晃著小腦袋,苦心讀著 “子曰詩云”,身著先生裝的賈茂先生,時常站在學生前,或傾聽學童們背誦精選的《三字經(jīng)》《幼學瓊林》及 “四書五經(jīng)” 集要等經(jīng)典著作,也教學童們練習蠅頭小楷,學寫起承轉(zhuǎn)合的應試文章。
學童們每天書聲瑯瑯,誦讀不斷,勤奮努力,無論寫字,還是誦讀學文,日有長進,受到學童親人長輩贊揚,賈茂的學館也日益興旺。
晚清的政局時時動蕩,特別是光緒帝駕崩后,時光到了清宣統(tǒng)元年 (1909年),賈茂已是41 歲,時值盛年。盡管開館授童也取得不少成效,只是新學也興盛起來,隨著兩級學堂開辦,開館授童的私塾式教育走向衰落。
恰是時,清朝庭雖然宣統(tǒng)年號有寓意 “宣告天下王朝大統(tǒng)” 之理,卻深受西方列強侵略的影響。迫于全國各地強烈要求實行新政的影響,朝庭開始推行新政,在縣一級成立議事會,偏居一隅的楚雄也概莫能外。楚雄縣設議事會和參事會,舉行選舉,選出議員。全縣分七個區(qū),城外為1 區(qū),八界分為4 區(qū),八哨分為2 區(qū)。在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口碑中極富聲望的賈茂先生,被推選為第一屆議員,成為鄉(xiāng)紳成員。他時不時參加縣議會,為鄉(xiāng)里發(fā)展出謀劃策,履行著民主事務,參政議政,成為賈茂的職責。盡管新政中不盡合理和符合常道的怪事不少,卻畢竟是新生事物,盡責是做議員的本分。風雨飄搖中的朝庭,早已沒有昔日風光。革命黨人的活動,鄉(xiāng)間時有所聞。
直到辛亥革命前夕,擁護共和之聲日烈。辛亥革命催生了民國政府成立,剛進入民國元年,感覺國政有些新異,似乎氣象煥然一新。
鄉(xiāng)賢名人丁石夫受到重用,受上峰委任,到蒿明縣任知事。出于友情,更是對賈茂品德和文才的肯定與信任,還有賈茂教書育人創(chuàng)辦學館而成就非凡和有著熱心朝政的向往,丁石夫邀賈茂隨同入蒿明縣,就任縣府秘書,輔佐丁知事治理蒿明。
同在蒿明縣官府衙門,丁石夫、賈茂二人志趣相投,無論判案、收稅,還是修志寫史,一應事務,都有條不紊地推進著。閑時還品茶論詩,吟詞作書,偶有唱和之作問世,抑或思論時局。只是風雨飄搖的時局,也讓他們兩位感到擔憂。
丁石二人始終屬意于教育,無心于仕途。于是,丁石夫就任知縣不滿一年,遂固請辭職,丁、石二人也就雙雙離開蒿明,回歸桑梓,再次醉心于他們輕車熟路的辦學事。
賈茂返回桑梓地楚雄后,應摯友張鳳誥先生邀請,到離楚雄城二十多公里地的飽滿街辦學。他到飽滿街短期開館授學后,順應時代潮流,創(chuàng)辦新式學堂。他輕車熟路地把全部精力投身到新式學堂的建設和教學中,使新式學堂紅紅火火,日盛一日,聲名遠播。
他熱愛地方教育事業(yè),辦學中總是全力以赴,教學中始終如一地因材施教、循循善誘,通過教學,不但引導學童們努力上進,學績?nèi)找嘣鲞M,而且在做人處世,樹立良好風尚,修身立業(yè)方面,都有聲譽,深受學子和鄉(xiāng)人們愛戴。
才短短幾年時間,離縣府也有二十多公里的飽滿街,卻有一批批優(yōu)等學生出其門下,名聲日著。遠近許多官宦人家的子弟和農(nóng)家孩子,紛紛遠足到飽滿街,投其門下,入學就讀。他精心哺育,培養(yǎng)出一大批優(yōu)秀學子,一些學子還考入更高一級的學校入讀,成為遠近聞名的才俊,甚至成為棟梁之才。
在飽滿街,賈茂先生門下,教書先生認真教學,莘莘學子用功苦讀,成為一種風尚,而且影響了當?shù)仫L氣,開文明風尚之新風。他們的政聲和辦學佳績也聲名遠播,受到十里八鄉(xiāng)的民眾好評,更受到官府的重視。
那一時期,正值盛年的賈茂先生,受到縣府關注,被縣府長官邀請,到富民、呂合、三街,以及雙柏縣等地的一些學校,開展示范教學,傳授他的教育理念和教學經(jīng)驗,展示他那誨人不倦的教學技藝,并使他那精益求精的教育思想,影響到楚雄縣,乃至周圍各縣。
1928年,賈茂先生的好友丁石夫出任楚雄縣立中學校長。此時,賈茂先生都已經(jīng)年近六旬了,又被丁校長邀請回楚雄縣城相助辦學。賈先生考慮到年歲大了,又是好友邀請,于是就回到楚雄縣城,相助丁校長做中學事務,為楚雄縣立中學的發(fā)展盡力。
賈茂先生雖然年愈花甲,每天清晨仍然早早趕到學校,履行著職責,領學生誦讀,檢查學生操行,一門心思撲在教學和學生管理上,發(fā)揮著老當益壯的典范。
不知不覺中,又過了四年,時光進入1932年。那一天,賈茂先生仍然盡心盡力地做著學校里的各種事務,履行著為人師的職責。老朋友張鳳誥到學校里來,把一份聘書交給賈茂先生,再次請求賈茂先生到他熟悉的飽滿街辦學,開辦高級補習班,以提升飽滿街的教育檔次,也好為縣立中學輸送更多的優(yōu)秀學生。
懷著對飽滿街的深情,賈茂先生欣然應聘,前往飽滿街參與高級補習班的教學和管理,而且以楚雄縣立中學教書四年的經(jīng)驗,把那個高級補習班辦得有聲有色,為縣立中學輸送了許多優(yōu)秀學生。
直到1937年,賈茂先生將近古稀之齡,依然擔任著教員,奮斗在教學一線,真正為楚雄縣的教育事業(yè)嘔心瀝血。后來,隨著年歲增長,逐漸進入體衰之期,賈茂先生方辭職回歸故里,頤養(yǎng)天年,只是又涉足了修志和研習中醫(yī),使得晚年也過得充實。
1946年,賈茂先生年愈78 歲,年老而辭職回家休養(yǎng)。賈茂先生教育之盛名依然,其親友和故舊培育子女成才心切,仍然竭力托付賈茂為其子女成才盡力,賈茂先生重托難卻,只好又在楚雄城里開辦夜校,為子弟們補習功課。
在晚年,賈茂先生還利用閑暇時光,受摯友陸石父影響,潛心于中醫(yī)藥學研習。他與楚雄著名中醫(yī)陸石父先生,共同研討中醫(yī)學理論和經(jīng)典著作。正如俗言的 “秀才學醫(yī),籠中捉雞”,賈茂先生研習中醫(yī),在陸石父先生陪伴下,進步很快。
他不懼高齡年邁,專心苦讀中醫(yī)古籍,而且讀之頗有心得,并勤于著述。在有生之年,廣泛輯錄名家醫(yī)論,并加注心得,匯集成《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手抄解》《傷寒論解釋抄本》《外科金瘡跌打治驗》《內(nèi)科雜病證治驗》《婦雜病驗方》《月村醫(yī)案積驗》等中醫(yī)藥書籍13 冊,傳給他的子孫以學習。直到1949年12月,賈茂先生以享年81 歲病歿后,其子孫也以他傳下的13 冊中醫(yī)藥抄本書,一代代沿習學醫(yī),成就了中醫(yī)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