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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城早雪

2019-11-13 13:22
山東文學 2019年5期
關鍵詞:大江飯館工地

陳 融

1

來到陌生的烏城幾天,宋大江這是第三次見到女人。

他靠北墻第一排,女人靠南墻第三排,兩人斜對面而坐。其實飯館小得只能排下這兩溜桌椅,除了他和女人,再無其他顧客。相同的場景,這一周內已重復了三次,宋大江覺得有點意思。

不過,說重復并不完全準確,他看得很清楚,女人三次都要了清湯面,面里有幾根象征性的青菜。而他雖都是一菜一湯,每次菜卻不一樣,今天他就把上次的炒肉絲換成了紅燒帶魚。店小菜量足,他一個人吃不完,每回菜都剩下??吹脚藘墒职淹攵烁?,將面湯喝光,宋大江心里突然生出幾絲羞慚。

胖老板娘剛還看著電視咯咯笑,現(xiàn)在發(fā)出男人般的響亮鼾聲。宋大江來過幾次,今天才弄明白,這個孤零零又簡陋不堪的路邊小飯館,就靠工地存活。工地不許工人私自出來吃飯,由飯館負責給送過去。這一帶位于烏城偏遠的西南郊區(qū),附近零星有幾家店鋪,飯館只此一家,偶爾有餓得急的路人進店來充饑。宋大江想,怪不得幾次就他和女人兩個顧客。

宋大江對女人,準確說是三次遇到的這女人有點好奇。正是春節(jié)剛過完春寒料峭時,她穿件樣式過時的紅色羽絨服,大概三十多歲,或許還不到三十,誰知道呢,農村女人普遍顯老相。女人模樣不難看,甚至算得上清秀,如果用上城市女人的高檔護膚品,穿上漂亮時裝,也許就是個靚女了。可她現(xiàn)在穿著臃腫的棉衣,吃兩塊錢一碗的面,一張發(fā)黃的臉上,露出小心謹慎和驚慌不安。她來這里干什么?

宋大江忍不住向女人小聲問道:“大妹子不是本地人吧,來找人?”

女人抬起頭,看看宋大江說:“俺是河南人,來找孩子他爸。以前他每年都回家過年,可今年不知咋了,人沒回家,手機也停了。趁過完年工地剛開工,公婆讓我來找他?!?/p>

果然,一口濃濃的河南方言撲向宋大江。他問:“找到人了嗎?”

女人捋了捋飄到眼睛上的頭發(fā)絲,搖頭說:“沒有呢。工地經理說俺男人去年就離開他這里,到別處去掙錢了,不過去哪了他不知道?!?/p>

“哪個經理?是黃貴其?”

“是他,大哥認識嗎?”

他想了想,對女人說:“是,可我來到烏城還沒見到他面。他說太忙了,忙得不可開交,過段時間才能從外地回來?!?/p>

“原來大哥也找他。俺見過他一次,后來門衛(wèi)不讓進了,說工地現(xiàn)在沒李厚運這個人?!?/p>

宋大江提醒女人:“你男人去別處打工,怎么會不跟家里人說?你問過他一起的工友了嗎?”

“黃經理帶著俺去問過幾個人,他們都說不知道。黃經理說俺當家的好歹跟他干了八年,他挺可憐俺,當場給了三千塊錢路費,讓去附近的城市找找看?!?/p>

宋大江琢磨這事有點怪,皺著眉頭說,“既然都不知道你男人的去向,你上哪里去找?就沒想過報警嗎?”

“俺沒主意,不知道咋辦,就想著多往這跑趟,興許,能知道點什么?!?/p>

“可你又進不去工地,這樣干等著能知道什么?”宋大江替女人著急了。

女人扁扁嘴,用手里揉得發(fā)皺的餐紙抹眼睛。

宋大江只得安慰女人:“別急,總會有辦法的?!?/p>

女人眼圈紅了一片,說:“咋能不急呢?家里兩個娃,大的七歲,小的一歲三個月,還沒斷奶。公婆身體都有病,俺沒敢告訴他們孩子爸找不到了。找不到人,俺不能回去。”說完,她捂著臉嗚嗚哭起來。

宋大江一時也想不出辦法,他拍拍頭,怪自己剛才說話太隨意,本意是安慰她,沒想到扯到了人家的痛點。宋大江心里被女人的哭聲弄得有些煩亂。

老板娘終于醒了,打了個哈欠,瞪著眼不解地看著這對在不久前還不認識的男女。宋大江覺得有點尷尬,趕緊借機付賬離開。走出飯館幾十米,他扭頭看到女人也出來了。宋大江停下腳步,等女人走近后,說:“大妹子,相信我,我能幫你找到人。”

2

晚上,宋大江沖完熱水澡剛躺到賓館的大床上,肖小雅的電話打過來,問他在干什么。

宋大江狡黠地說,“你不在,我能干什么?要是不放心,給你放視頻看?!?/p>

肖小雅呸了一聲,“你真想干嘛我也不知道啊,不過我提醒你,一個人出門在外,人生地不熟的,少管閑事。聽見了沒?”

“聽見了,老婆大人?!?/p>

“你以為你是誰?比宋江還大的俠客?什么時候吃了大虧,看你還管閑事不。”這是老婆肖小雅經常諷刺他的一句。肖小雅的諷刺,起因于宋大江經常管點閑事。路上遇到有被欺負的孩子、單身女性,他憑著自己身上有些功夫,總能輕易將為非作歹者嚇跑。但宋大江愛管閑事,和他叫什么名字沒關系?!八未蠼边@名字是他爹給起的,他爹起名的意圖他怎么知道?還沒等他長到可以和爹談這個問題時,他爹就逃到東北去了,他也從此喪失了和爹對話的時機。不過他倒是問過娘,為什么給他起名“宋大江”,娘說你爹就想讓你成個有能耐的人唄。和宋江無關,宋大江從沒把自己當作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客,他只是見不得弱小者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欺辱。他對肖小雅說:“我?guī)捉飵變勺约哼€不知道啊,可是連一點這樣的閑事都不敢管,還算個男人嗎。”

宋大江坐到靠窗的沙發(fā)上,打開半扇窗,點著一支煙。中午他心情突然煩亂,和那個女人關系不大,而是因為,女人也恰巧來找黃貴其。

正月十五剛過,宋大江就坐上高鐵來到了烏城。他還是第一次來這個北方城市,陌生,但又跟國內其他城市沒什么本質區(qū)別,到處在拆遷,到處是在建的樓盤。說起來這次不太順,來烏城一周了,他還沒見上黃貴其一面,打過幾個電話,黃貴其有時接有時不接,接了就直朝他哭窮,說幾家房產公司都沒給他結賬,工人工資已拖欠幾個月了。他手上錢不多,先給宋大江打十萬。

宋大江說:“十萬?別跟我玩猴啊,我脾氣好,可張老板什么脾氣你該知道吧?!?/p>

黃貴其哈哈笑了幾聲,似乎在掩飾尷尬:“宋老弟放心,錢一分也少不了。只是最近手緊得很,再給我放寬一段時間吧,等我周轉出來立即給你?!?/p>

宋大江說:“給我?要人教你是還債嗎?我不走,就在這等著拿錢。聽著,別耍我,否則,難受的是你?!?/p>

“不會的,我怎么敢呢?!秉S貴其又干笑了幾聲。

在另外那個更大的城市,宋大江是一家頗具規(guī)模的酒店保安總管。但保安只是工作之一,他的這一份工作更重要,在這行內,宋大江以拳腳好且做事穩(wěn)健深得張老板信任。他在內心更看重自己的小家、老婆孩子,他還深信娘的話,娘對他說積德能讓宋家后代持續(xù)興旺。所以宋大江的原則是,如果不傷對方一根手指,能把該要的賬要來,那還傷人干嘛。把不傷人的活兒干好了,才算干得真漂亮。入行十年,只有一次,他真動了刀子,將對方的手臂捅傷,但他知道分寸,并沒傷到對方要害。因為那個欠債的找人在他晚上回旅館的路上行刺他。宋大江當然明白,之所以被信任,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從沒給老板惹過麻煩。在討債這件事上,他不想給任何人惹麻煩,當然也包括他自己。

這次,他的任務是要回黃貴其去年秋天在酒店拖欠的一百萬債務。像黃貴其這樣東躲西藏賴賬的滑頭,宋大江遇到的太多了。他又吸了一根煙,考慮應對黃貴其的策略。通常,只到萬不得已時,他才會給對方點顏色。

不知怎么,宋大江眼前又浮出那女人的愁容和哭腔。女人的丈夫突然不見了,家人不知所蹤,而黃貴其聲稱她丈夫去了別處打工。這件事,他越發(fā)覺得怪異。

直到現(xiàn)在宋大江都沒太明白,中午在飯館外面,自己怎么敢信口跟女人說那句大話?他有點后悔了,因為這跟以往管的閑事大不一樣,在人地生疏的烏城,自己的事兒還不知多久能辦完,他憑什么能幫女人找到丈夫?如果找不到怎么辦?想到此,宋大江咬咬牙,吸進一口涼氣。

一連兩天上午,宋大江再次去工地,都被門衛(wèi)拒之門外。一個中年門衛(wèi)板著一張麻子臉,說經理不在家,有事等他回來再說。宋大江站在門口向里面伸頭張望,被麻子臉不客氣地趕走。

第三次去,麻子臉換成了一個小門衛(wèi),臉上稚嫩得很,宋大江猜測這童子雞也就十六七歲。童子雞語氣生硬地說,“黃經理出發(fā)在外,外人不能隨便進入?!?/p>

宋大江也不急,就站著跟他閑侃,“我可不是外人,我是你們經理的貴客,他要知道你這樣待我會罵你的。黃經理真忙啊,看來外面的業(yè)務很多嘍?”

童子雞仔細看了幾眼宋大江,聲音軟下來,“業(yè)務是很多,聽說前段時間他在外地剛接了個大工程,我們只知道個大概。你來找他談業(yè)務?”

宋大江說:“不跟他談大生意我來干嘛,該當他有發(fā)財?shù)拿?,可他手機總關機。你告訴我怎么能盡快見到他呢,生意談成了,重謝小兄弟。”

童子雞瞅瞅四周,低聲對宋大江說,“經理今天晚上就回來,你可不要泄露是我說的哦?!?/p>

“那當然,我?guī)Я诵┵F重禮物,不方便去他辦公室,你知道他住哪里嗎?”

“他家在哪里不清楚,可我知道一個地方,是他給情人買的高檔住宅,在天和苑。如果不是他老婆來鬧過,我還不知道呢?!?/p>

宋大江從錢夾里點出五百塊錢,塞進童子雞衣兜:“謝謝小兄弟,給你買兩條煙吸。沒準以后還得麻煩你呢?!?/p>

童子雞推辭兩句收下了。

這個中午,宋大江沒見到女人。

一連多天都沒再見到女人,宋大江感到有點意外,他猜測,女人可能已回家了,可能去了別的工地找男人,又或許她已找到了呢。這樣想著,宋大江心里輕松多了。

3

宋大江連續(xù)三天晚上進到天和苑小區(qū)。烏城的早春夜晚依然冷得刺骨,宋大江是南方人,不適應北方的冷,臨來時被肖小雅逼著塞進旅行包一件羽絨夾克,如今派上了用場。肖小雅和羽絨服帶給他的暖意,令宋大江覺得自己的工作即使有些辛苦但很值得。算不清比平時多抽了多少根煙,他從樓前轉到樓后,從左轉到右,黃貴其房子里一直沒亮燈,直到十一點了還漆黑一片,宋大江只得離開。他判斷黃貴其的情婦平日也不住在這里,或者情婦也如黃貴其一般狡兔三窟。

接連給黃貴其打過幾個電話他不接,宋大江給他發(fā)了條短信。

幾分鐘后,黃貴其把電話打過來說:“宋老弟,真不好意思,我還在海南,至少半個多月才能回去。有話等我回去說?!?/p>

宋大江罵了句,“媽的,?;^,明明就窩在家里。要不是我這人有耐性,你人早不知道上哪去了。說個準數(shù),哪天把賬還清?”

黃貴其換了一種腔調說:“宋老弟,別動怒,我是忙暈頭了。這樣吧,今天我讓人再給你打十萬,剩下的我盡快行吧,盡快?!?/p>

“盡快是多快?”

“一個月吧。”

“我能等一個月,可張老板等不了一個月。給你五天時間,五天之后算總賬。”宋大江說完,將手機扔到床上。

夜晚快十一點時,老板打來電話,問什么情況。宋大江簡要匯報了幾句,說他正在跟蹤黃貴其。老板說:“要快,敢跟我耍猴,問他活膩了嗎。你知道該怎么對待他。”

宋大江當然明白老板的意思,有時,老板也曾開玩笑地說他太心慈手軟,他也不在意。他從沒想過要欠債人的命,他有自己的辦事方式,想長久地活著,慢慢享受這世間能給予他的一點點好。

而五天時間已過,黃貴其并沒如期還債,宋大江決定不再給這個老滑頭打電話,繼續(xù)跟蹤,他才不擔心找不到黃貴其。

這天,宋大江又來到工地邊上的小飯館,竟又遇到了女人,依然只有他們倆顧客。她還穿著上次那件紅色羽絨棉襖,只是人比一周前瘦了一圈,一臉病色。女人說自己發(fā)燒病了一星期,今天剛剛能出門,她就過來了。

宋大江低聲說,“大妹子,我還以為你回家了呢?!?/p>

女人沉默了一會說,“找不到孩子他爸,俺怎么能回去呢。”

“你要真走了,我的大話可就白說了?!?/p>

女人凄然一笑:“不怕大哥笑話,這幾天夜里,俺老是做噩夢。昨天夜里,夢見他在一個黑不透風的地方不停叫喊,直到嗓子喊啞了,他也沒抓住一個人。我被噩夢嚇醒,一直坐到天亮。大哥,人家都說做噩夢跟事實正相反,你說是嗎?”

宋大江胃里猛地泛上一股酸水,他用力向下壓了壓,說:“當然是相反。事情也許沒那么糟糕,你也不用提前悲觀。我說能幫你找到你當家的,就能找到?!?/p>

女人說:“俺謝謝你的好心,可你不也是個外地人嗎,你上哪能找到他?”

宋大江說:“我自有辦法?!?/p>

他讓老板給女人做了一大碗肉絲面,外加兩個荷包蛋,賬算他身上。女人吃著吃著掉下了一長串眼淚,宋大江裝作沒看見,大步走出飯館。

4

工地保安處當差的還是童子雞。宋大江點著一支煙,遞給他一支,說:“我跟你們經理聯(lián)系上了,正在談生意合作。一旦合作成功,肯定少不了你的好處?!?/p>

童子雞美滋滋地吸了口煙,說:“想不到你這南方生意人還這么實在。”

宋大江說:“那當然,我對實在人只會更實在,比如小兄弟你?!彼又鴨柕?,“李厚運是什么時候離開這個工地的?他最近回來過嗎?”

童子雞顯然沒料到有人問他這個問題,翻翻眼皮說:“是11月30日。哎,你問這個干嘛?”

宋大江吐出一口煙霧,說:“記得這么清楚,看來你和李厚運很熟,親眼看到他走的?”

童子雞趕緊說:“不不,我跟他不熟,也沒見他走,是黃經理告訴我們,李厚運干完了11月,12月就去別的地方掙錢了。不過,你怎么知道李厚運?”

宋大江慢悠悠地說:“有個女的天天在這等她丈夫李厚運,放出話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老黃不能總躲著吧。如果女人報案,警察就會來工地搜查,這萬一——老黃的麻煩可就大了。不行,我得幫他想想辦法,我還要跟他做生意呢。”

童子雞吃驚地看著宋大江,說:“真的?可黃經理說李厚運走了呀。那個李厚運是個酒貓子,黃經理說,走了正好,以后到哪里喝死了都和他沒關系?!?/p>

宋大江心里一震:“你動腦子好好想想,李厚運要真走了還能不對老婆爹娘說?既然他老婆都不知道,這里面肯定不對頭。”

童子雞眼珠滴流轉了幾圈,疑惑地問:“為什么黃經理要對我們說李厚運離開工地了呢?難道,李厚運并沒走?那他在哪?難不成被藏起來了?我想起來了,怪不得那次提到李厚運時,張四強神神秘秘、支支吾吾的。”

宋大江吐出一口煙圈,嬉笑地看著童子雞說:“如果酒能把人喝死,李厚運就是個倒霉鬼,她老婆是個可憐蟲。兄弟,什么都不如活得長久活得舒服重要。咱倆都沒吃飯,我讓飯館炒幾個好菜弄瓶好酒送過來,咱兄弟邊吃邊聊?!?/p>

跟蹤黃貴其,周六晚上終于有了眉目??粗孔永锿赋鰜淼臒艄猓未蠼茢帱S貴其周末才來這里。

他敲602房門,說是燃氣公司工作人員來檢查管道安全。過了一小會,門打開一半,一個瘦高的年輕女人眼神凌厲地看著他,他神色自若,進來順手把門關上。房間裝修得很土豪,滿屋的紅木家具。從一間臥室里清晰傳出黃貴其打電話的聲音,宋大江徑直走過去。

黃貴其轉頭看見宋大江的瞬間,驚得手機“啪”一聲滑落地板上。

宋大江擊了兩下掌,呵呵笑著說:“黃老板,沒想到吧。都怪你太不守承諾,沒辦法,我只能親自來找你了?!?/p>

瘦高女人直沖過來,厲聲問宋大江:“你是什么人,怎么找到這里的?”

宋大江仍笑瞇瞇地看著黃貴其。黃貴其忙把女人拉到外面客廳,“阿妍,這是我們男人之間的事情,你看電視,我和宋先生就聊一小會。”

黃貴其小聲說:“一下拿不出來這么多,原本想著湊齊了再給宋老弟聯(lián)系?!?/p>

宋大江說:“使勁裝吧,沒錢還債卻有錢給女人買豪宅買瑪莎拉蒂?張老板非常生氣,讓我對你千萬不要客氣??晌疫@個人一般不會不客氣,除非——”

黃貴其給宋大江點上一支雪茄,眼睛瞅著客廳說:“宋老弟,現(xiàn)在手上真沒這么多,再給我三天時間行嗎,保證三天全部還上。”

宋大江吐出一個煙圈,說:“黃老板,不行哪,沒時間了,有效期只在今天晚上?!?/p>

黃貴其撓撓腦袋說:“我去跟她說說,向她借?!?/p>

沒出兩分鐘,女人的尖叫聲響起,“不行,憑什么我替你還賭債。沒錢借給你?!秉S貴其低聲下氣地說:“姑奶奶,說話小聲點,你想讓鄰居都聽見嗎?”

宋大江走到客廳,從懷里掏出一把刀放到黃貴其耳朵邊。問他:“想留右邊的還是左邊的?”

黃貴其聲音打顫變了調,“阿妍,這算我,借你的啊,過兩天就還你。這不是在緊要關頭嗎?!?/p>

宋大江說:“快點,用銀行卡轉賬。”

過了一會,宋大江手機上出現(xiàn)了八十萬的轉賬款。他說:“還不夠,黃貴其,你還有一筆欠賬?!?/p>

黃貴其瞪大了眼睛問:“不都清了嗎?還有什么?”

宋大江說:“李厚運老婆天天跑到工地找她男人,你把李厚運弄哪去了?”

黃貴其轉轉眼珠說:“什么弄哪去了,不明白你說什么。他年前就離開我的工地,到哪去了我怎么知道?!?/p>

宋大江把刀又放到黃貴其耳朵上,摩擦了幾下說:“還是不老實吧,一個跟你干了八年的工人轉眼就人間蒸發(fā)了,你手上到底有幾條人命?說!”

黃貴其像一團爛泥癱倒沙發(fā)上:“真不關我事啊,是李厚運自己倒霉,他一直貪酒。那天天很冷,他晚上喝了不少酒,在工地上亂轉悠,掉進一眼枯井里。第二天發(fā)現(xiàn)時,他在里面已經死了?!?/p>

“為什么不通知李厚運家屬?人家老婆來找人,你給三千塊就把她打發(fā)走?”

“我不是害怕他家里沒完沒了跟我要錢嗎,再說,工地出了事故要追查責任。我害怕,所以就瞞下了?!?/p>

“李厚運人呢?”

“在枯井里,讓兩個親信用土把井填上了?!?/p>

“黃貴其,你他媽的心真黑。你說說,他那條命該賠償多少?”

“是他自己喝酒出的意外,算不得工傷。賠他兩萬塊錢就不少了?!?/p>

宋大江用刀尖在他耳朵上扎了一下,黃貴其嗷嗷叫起來。

宋大江說:“你這一只耳朵值多少錢?瞧瞧,還沒見血喊得像殺豬似的,李厚運一條命值十萬嗎?再轉十萬,趕快,這是給李厚運老婆孩子爹娘的贍養(yǎng)費。

黃貴其轉頭對阿妍說:“轉吧,再轉十萬?!?/p>

阿妍怒氣沖沖地說:“不轉,沒錢了。”

宋大江指著黃貴其說:“你信嗎,只需一刀他就沒命了?!?/p>

黃貴其對阿妍說:“求你了,轉呀,快轉。”

宋大江賬戶上收到了十萬。他收起刀,似乎在自言自語:“李厚運老婆可以回家了,只是,世上又多了一個年輕寡婦。”

就在宋大江轉身離開時,從他背后傳來摔砸東西的劇烈聲響和女人的怒罵聲。

第二天上午,宋大江將一百萬打到老板賬戶,隨后給張老板打了個電話,老板哈哈笑了幾聲,說:“我就說了嗎,還是你大江最能干。晚上回來給你好好接個風?!?/p>

宋大江再次來到飯館,老板夫婦給工地去送飯菜了,女人還坐在老位置上。他想了想,如實告訴她,李厚運因喝酒已意外身亡。女人呆怔了片刻才哭出聲來,她一邊哭一邊說:“幾天前俺就做過他死了的不祥夢,沒想到是真的。全家就指望孩子他爸掙錢養(yǎng)家,以后俺娘仨怎么活呢,你說俺什么命啊……”

宋大江等她哭過一陣子,說:“大妹子,人死不能復生,現(xiàn)在你不想面對事實也得面對了。這有十萬塊錢,是我跟黃貴其要的你丈夫的補償款,我給打到你銀行卡上。”

女人停止了哭泣,說:“大哥,俺家沒用過銀行卡,不會用,只有存折,你替俺存進存折行不?”

宋大江說:“行,現(xiàn)在就去辦?!?/p>

宋大江打了輛車,趕到女人住的簡陋家庭旅社,拿上身份證和存折。沒想到他們去了幾個農行網點,都趕上休班停業(yè)。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營業(yè)的,等待辦業(yè)務的人又太多,四點半,銀行準時關門,他們只能到第二天上午再來。

宋大江對女人說:“明天中午你還去飯館等著,辦好我給你送去。你也收拾下,早點回家吧。孩子沒爹了,不能再沒媽?!?/p>

隨后他給老板發(fā)了條短信,說有點私事沒處理完,明天回去。

5

宋大江一早起來給兒子打電話,說他已訂好了票,晚上就能到家,問兒子想要點什么東西。十三歲的兒子說,我喜歡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笑了。前段時間兒子就想買套《哈利·波特》全集,還沒來得及給買。兒子愛讀書的習慣讓宋大江特別高興、欣慰,他家里從沒出過一個正經讀書人,兒子讓他看到了這份希望。

宋大江計劃上午給女人辦完存款,下午去書店給兒子買書,再去商場給肖小雅買件禮物。晚上十點,就可以回到自己溫暖的家了。對這趟烏城之行,他比較滿意,沒費太多工夫,他不僅要回一百萬欠款,還替一個素味平生的可憐女人,討回十萬補償款。他宋大江的大話可不是虛說的。

天空陰沉得厲害,像要下雨雪的樣子,不過絲毫沒影響到宋大江的心情。趕到飯館時,已經快中午了,女人還在老座位上等他。宋大江把存折打開給女人看:“大妹子,你看看,都在這上面啊。折子一定要放好,路上小心小偷?!?/p>

女人站起來朝他鞠了一躬說:“大哥,俺的火車票買好了,俺現(xiàn)在就要走了。俺們一家人都忘不了大哥,好人長命百歲?!?/p>

宋大江擺擺手,讓她不用客套了,趕快走。

看著女人離開飯館,走向前面那個公共汽車站臺,宋大江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點上一支煙,裊裊彌漫的煙霧中,他看見九歲的自己被村長家的狗瘋狂追趕,他不敢停下,只要稍微慢下一點,狗就會撲到他身上。那天,因為肚子太餓,偷吃了村長兒子喂狗的一塊餅,他差點被狗追上咬死?;丶液?,他不敢跟娘說,夜里做了一夜被狗咬的噩夢,醒來發(fā)現(xiàn)娘抱著他哭。那時他還并不清楚,三年前,他爹跟村長發(fā)生爭執(zhí),兩人動起手來。身手利落的爹將村長打趴下來兩次,村長挨的打并不重,讓他受傷的是自尊倒地,于是揚言要把他爹送進大牢,嚇得他爹連夜扒火車逃到東北,他從那就再沒見過爹。他們弟兄姊妹四人跟著娘,貧苦、屈辱的日子好像永遠看不到頭。為了防身護家,宋大江從十幾歲跟著鄰村一個拳師苦練拳術,練出一身好功夫。隨著他們弟兄逐漸長大、村長得暴病死去,他家才結束了受欺負的歷史。多年后,他聽村人說,他爹在東北早又成了家,他不得不信,因為爹再沒出現(xiàn)在這個家里。年幼時,他經常在睡醒后,看見娘坐在桌前一邊縫補衣服一邊流淚。后來,娘大概聽說了什么,再也不詢問爹的事情了。可直到她走的那天,他才知道,原來,娘一天也沒忘了爹。

剛才女人問他,為什么要幫她,他說,因為她讓他想到自己的娘。女人愣了,嘴唇抖了幾下,帶著感激和疑惑,向宋大江鞠了一躬。

6

宋大江看不到女人身影了,叫水秀的女人坐上疾馳的公共汽車,心緒隨著汽車顛簸而起伏。這半個月來的尋夫經歷,比噩夢真實,比她能想得起來的所有痛更痛。一輛警車從她對面呼嘯而來,她頓時忘記了悲傷和哭泣,轉頭看回去,警車正是向工地方向奔去。她想,黃貴其到底被警方抓住了,真是惡有惡報。她甚至沖動地想現(xiàn)在就下車回工地,她要親眼看著黃貴其被抓進警車??僧斔闶置桨锏拇婵钫蹠r,不放心地捏緊了,覺得自己還是應該趕緊把錢帶回家,她太想兩個娃了。

她想永久忘掉烏城,忘掉這個留下太多噩夢的地方??墒?,想到下次她不得不和族人一起再來,帶走丈夫早已腐爛不可辨認的遺體,剛才中斷的眼淚,又從她眼中流出來。汽車距離工地越來越遠,距離火車站越來越近。水秀把頭靠在車窗玻璃上,不經意間抬頭,發(fā)現(xiàn)窗外飄起了雪花。她這才猛然想起,自己竟然還不知道恩人的尊姓大名,不知道他家在哪里,也忘了留下他的電話。她為自己的大意和疏忽而難過而歉疚。

警車在飯館門前停下,兩個警察大步走進來,看看他,問:“你是宋大江嗎?”

他一顆煙吸到一半,說:“我是?!?/p>

“宋大江,有人舉報你涉嫌參與地下賭場要賬、私闖民宅敲詐勒索行兇,跟我們去公安局接受調查?!?/p>

宋大江木然地站起來,腦子里閃出黃貴其情婦那張臉上的神情,從見第一面,他就看出那不是個簡單的女人,果然。

他苦笑著對警察說:“容我把這兩口抽完,扔了可惜,最起碼這幾天沒煙抽了?!?/p>

宋大江想吸得慢點,這樣,警車在路上疾馳時,他就看不到女人,而女人也看不到他了。本來,昨天下午他就可以離開這里,如果不是給女人辦銀行存折業(yè)務耽誤了時間。

老婆孩子只知道他做老板的保安、保鏢,并不清楚他的這份真實工作,不知道他一次次出差到底做什么。宋大江一直認為,老婆孩子對他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最好永遠不要知道,他希望自己永遠是他們的好丈夫、好爸爸。他曾慶幸自己十年來巧妙的掩藏技術,可這次烏城之行,徹底改變了一切。他還無法設想下次他將在哪里見到肖小雅和兒子,更無法設想自己對他們說的第一句話。

警車駛過一道道大街小街,他并沒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女人或許正坐在汽車上趕往火車站,她即將返回家中,想著以后的艱難時日,抱著一雙兒女痛哭不止。那十萬塊錢,雖然不能令女人過上好日子,卻可以讓一個寡婦的苦減少一點。

那個可憐的女人問他為什么要幫她,他說,因為她讓他想到自己的娘。他說的是實話,即便這世界除了他再沒有人能懂。

車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細小雪花,在這2月末的烏城,宋大江努力仰臉望向天空。小時候,老家江西的冬天不常下雪,每逢迎來飄雪,那日子比過年更快樂更隆重。他和小伙伴們肆無忌憚地打著雪仗,那是他們之間唯一沒有等級差別的時刻。當白雪覆蓋了貧寒的村莊和大地,一切都被收進或消失在大雪懷抱時,村子純凈得像童話世界,靜美得像苦難從沒降臨過。

烏城上方的灰色天空,飄下越來越大、越來越稠密的雪花。好像只在一瞬間,地上、樹上屋頂已經白了。宋大江呆呆地看著,眼里只剩下這一場突然而降的早雪,他臉上露出亦悲亦喜、難以名狀的表情。身邊的警察看了他一眼,大聲喊道:“下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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