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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的陶罐小說

2019-11-13 00:23牛紅麗
赤水源 2019年6期
關(guān)鍵詞:大洲妖精陶罐

牛紅麗

大洲把我從五樓樓頂扶下來,我整個人幾乎癱在他身上。樓道里的燈壞了,他一邊舉著火機,一邊喘著氣罵我,笨吧你就笨吧。我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油煙味,條件反射地想,這個男人兩分鐘前還在系著圍裙炒菜。八小時前,王自行也這么假惺惺系著圍裙給我炒菜。我說不出的厭惡,甩開胳膊,張嘴吐出一個滾字。

大洲沒有滾,他強行把我拖下去,給王自行打電話。屋里沒有開燈,借窗外投進來的路燈光影,我抓起茶幾上的水果刀,架在脖子頸動脈波動最明顯的地方。

我是護士,不錯的內(nèi)科護士,不用想不用看,也知道頸動脈在哪。大洲也知道,并且知道我的脾氣。所以他掛上電話,坐了下來。

屋里很靜,清晰地傳來隔壁杯盤碎裂的聲音,還有小狗挨打的慘叫。

莊穎娜。大洲說。卻沒有下文。

他陪我坐了兩個鐘頭,走之前告訴我,莊穎娜,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們?nèi)メ烎~。

滾!我壓低嗓音,再次吐出這個字。

大洲真的滾了,滾到樓下。

大洲是我的鄰居,對班醫(yī)生,也是石角縣醫(yī)院內(nèi)科主任。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比兩口子還多。但是很奇怪,日夜相守,我們不來電。沒有像王自行和手術(shù)室那個妖精一樣,互相愛上彼此。記得有一次我回家搬花,妖精就在我家客廳,大模大樣給王自行熨衣服。她說她們家熨斗壞了,來我們這揩油但是不白揩,她用實際行動補償。王自行的衣服我從沒熨過,包括我自己的,護理工作讓我忙得都不記得有個熨斗。她愛用用去,愛熨熨去。市檢查組馬上就到,科室還缺三盆花,當時我滿腦子都是這個。后來,我說的是后來,我方覺出當時情形不對,但那時候我已經(jīng)沒有本事再把王自行拉回來了。

我,王自行,大洲和妖精,我們同住醫(yī)院家屬樓。在單位是同事,回家是鄰居,很和諧穩(wěn)定的關(guān)系。是王自行擅自把和諧打破了,他趁做手術(shù)的時候冠冕堂皇地勾引了麻醉師,或者說他心甘情愿被麻醉師所引誘。我不是講故事,醫(yī)院就是滋生病菌和濫情的垃圾場。醫(yī)生和護士,外科大夫和麻醉師,一天二十四小時值班制,夜晚來臨,萬籟俱寂,一男一女他們不醞釀感情他們干什么。

我早就知道這個,但是當我跟著急診科同事踹開手術(shù)室大門那一刻,我還是如遭電擊。

我愣了有半個世紀,猛然驚醒,沖上去響亮地甩給王自行兩個耳光??上踝孕泻脱疾恢?,他們赤身裸體躺在值班室的床上,昏迷不醒。屋里濃濃的煤氣味混著油煙味,要把人的肺充爆了。還有沒來得及收拾的杯盤,仰面朝天躺在水池里,像一張張尷尬的嘴。我虛空的目光望遠鏡一樣掃到老化裂縫的煤氣膠管,掃到喝空的紅酒瓶,所到之處火星迸裂。他們竟然一起在值班室做晚餐,還買了紅酒,儼然新婚燕爾。

我雖然打了王自行兩巴掌,但是他們不知道就等于沒打。我瞥見鋪著報紙的桌子上有一把廢棄的手術(shù)刀,手指痙攣著,朝它走去,最終又繞開,端起旁邊一盆污水,嘩!潑到床上。

濕淋淋的靜寂之后,同事們紛紛跑上去施救。

我站在原地沒動,腦海里浮現(xiàn)出老化的煤氣膠管,目睹黑影里的肉體狂歡以后,憤怒地往外噴射一氧化碳的樣子。藍色的氣體暢快無比地充滿整個房間,直至把野合的人淹沒。醫(yī)生遇到一氧化碳,照樣四肢無力不能自主,要不,怎么肯把丑行公諸于世。

王自行很快醒了,妖精卻沒這么幸運。

王自行狗一樣跟著我粘著我,站在旁邊,簡直要把我逼瘋了。我說,王自行,滾!

他不動,抽抽搭搭地哭。

我說,王自行,你不想我死立馬消失,立馬消失!

不是說狠話,我是真的活不下去了。電視里的惡俗如此真實地砸在我的頭上,天塌了地陷了,眼睜睜看著苦心經(jīng)營的幸?;绎w煙滅,我一遍遍問自己,你每天不睡覺在醫(yī)院大廳旋圈轉(zhuǎn),轉(zhuǎn)到深夜一兩點,不就是為了看到這一幕嗎?現(xiàn)在結(jié)結(jié)實實地看到了,怎么,受不了了? 是受不了了。我晚飯沒吃早飯沒吃午飯也沒吃,昏昏沉沉睡了一上午。夢中夾雜著暴力和火災(zāi)。醒來,如同被重體力掏空了肺腑,是歇斯底里后,難得的平靜。周末童話去了奶奶家,王自行被趕走,屋里就剩下我自己,清清靜靜。我清清靜靜洗了童話的床單衣褲書包布娃娃,洗了自己不再茂盛的頭發(fā),上到五樓樓頂。途中沒有遇到熟人或陌生人,連只活物都沒有。

我站在樓頂邊緣。

有風(fēng)吹過來。

太陽又圓又黃掛在半空,它活得興興頭頭,可是我要死了;

葡萄架上,葉子干了枯了落了,藤蔓依然飽含汁液,明年它照樣活得興興頭頭可是我要死了;

丑陋的麻雀在葡萄架上蹦跳,冬天來了,它們活得興興頭頭可是我要死了。

我跟太陽跟葡萄藤跟丑陋的麻雀一遍一遍道別,可是我沒有勇氣跳下去。我在樓頂呆了整整四個小時,在憎恨的毒酒里,又添加一盅對自己的藐視。直到大洲從我手中奪去折斷翅膀的麻雀,把我拖下去。

我坐在深夜的客廳里,梳理失敗的人生。首先我不漂亮不愛化妝,沒有那妖精的臉蛋;其次我是個肥胖的饞女人,愛盡天下所有美食不可能擁有那妖精的身段;想清楚了這兩點,我接著想我的以后。

以后,還有以后嗎?

他們不該把妖精送內(nèi)科,就是急診科沒有一臺機器也不該把她安我們科。他們太高估了我的涵養(yǎng)。當天中午,我悄悄制造一起氧氣故障,剎那間便完成了天使到魔鬼的蛻變。

想我莊穎娜,原本天性純良救人無數(shù),是他和她,聯(lián)手逼著我學(xué)會了惡。

迷迷糊糊中,有人敲門。

天已大亮。

大洲左手舉著一袋灌湯包,右手舉著一次性筷子說,吱吱,開吃!像一只歡快的老鼠。

他是老鼠我是名副其實的饞貓。大洲說的沒錯,睡一覺就好了。睡醒后的我見到灌湯包,苦大仇深統(tǒng)統(tǒng)被甩到身后。

慢點吃。大洲說。

我噙著一口鮮湯,第一次用安寧的眼神望他。

一直堅信,男人與女人之間存在氣場,或者叫做磁場。比如,有的人你一見鐘情,就是因為你們之間蘊含大量“危險因子”,就像磁鐵的S 級遇到N 級;有的人你見了會首選排斥,S 級對S 級,見面就掐,天生宿敵;還有的人則很奇妙,只會讓你安寧,那就是平行線,和諧相伴永無交點。說實話,末一種人遇到了是你的福氣。

跟大洲,二十四小時之前我們是標準S級對S 級,哪怕對班他把宵夜遞到我手中,歡快地說著吱吱開吃,我依然對他大吼大叫。不是撒嬌的大吼大叫,我天生大嗓門。我們?nèi)漆t(yī)生護士都怕他唯獨我不怕。一是在一群小年輕里我跟他年齡差距最小,他四十六我三十九;二是包括護士長在內(nèi)所有護士就數(shù)我技術(shù)最好,有底氣擺資格。三是我瞧不起他。說穿了,他戀物。

他迷戀一只雙耳陶罐。

知道這秘密的人不多偏偏我是其中一個。這些年,家屬院搬了好幾次,那只長了綠毛的雙耳陶罐每回都和我們一起行走在搬家的路上??粗笾薇е展蓿t綢布封塞,緩緩從下面升上來,下墊肥大的手掌,感覺他好像在端著一個孕婦。那種小心謹慎體貼入微,除了變態(tài)我想不出其它。

但是經(jīng)歷昨晚以后,S 級對S 級的關(guān)系顯然也被顛覆,變?yōu)闃藴实钠叫芯€。灌湯包填塞了我空蕩蕩的胃空蕩蕩的軀體,也安定了我空蕩蕩的靈魂。我不再鬧騰不再叫他滾,在世界末日到來之前,我迫切需要有人陪著。甚至可以忽略陶罐事件曾帶給我的負面心理,坦然接受了大洲的同情,或者說是支援。

大洲同時給我和他自己放了假(他有那個權(quán)力),我們開車去釣魚。

那個妖精死了。路上,我沒有告訴大洲氧氣故障的事。自從亞當夏娃受撒旦誘惑,偷吃了禁果,從不聽話那天開始人類的心就有了妖魔居住的洞府,我也不例外。我確信心里藏了妖魔,妖魔控制了我的思維和行動。殺了人以后,我坐在車上竟然無恥地想起了“曖昧”。非夫妻曖昧男女在一起,不外兩種結(jié)果,要么狼狽為奸,要么良心未泯。無論哪一種,事先都落了俗套。

但那天我失算了。

我不知道等著我的是第三種從未體驗過的白日夢。我是說,如果有白日夢的話,我情愿是做了一場夢。

我們接著說釣魚。

沒想到大洲公然把陶罐擺到了車上,說陶罐里曾放進去一個靈魂。雖然我們正處荒郊野外,但是窗外陽光明媚,我除了脊背麻了一下沒有更多怕。畢竟我是半個醫(yī)生,無神論者。

我說我心里早就住進了妖魔,我什么都不怕我什么都不怕。

是不是死都不怕。大洲單手握方向盤,點了一支煙,淡藍色的煙霧遮掩了他的表情,語氣透著輕賤,他說,莊穎娜,你差老遠了。就像平時對夜班一貫的戲耍語氣。

我和往常一樣騰一下被點著火,拿出大嗓門,嗯?怎么差遠了怎么差遠了?我狠推了他一把。

別推,開車呢。

就推推死你推死你反正我不想活了。

什么人呢,屁大點事要死要活。

屁大的事擱你身上試試你試試。

好,我給你講個故事,講完再推死我。

年輕的時候我寫過小說。大洲說,見她第一面,我就知道她是我小說里的人物。

男他女她?

女的。余海貝。

于海貝是一名赤腳醫(yī)生,八五年的赤腳醫(yī)生,個個全能,內(nèi)外婦兒醫(yī)生護士,防疫藥劑師,一肩挑。那一年年關(guān)下大雪,臘月二十九,余海貝表妹要生了。按照慣例,她給她做了產(chǎn)前檢查,除骨盆出口稍狹窄,其它一切正常。那時候還不流行剖腹產(chǎn),別說出口窄,再復(fù)雜十倍的情況她都見過,每每逢兇化吉,母子安好。方圓百里,經(jīng)她手生出來的娃娃,沒有五十,也有三十,除了老蔡家傻婆姨生了傻兒子,其余個個聰明可愛。當時余海貝十九歲,表妹十八,都是半大孩子。表妹沒有哭叫,疼得最厲害的時候也只是可憐巴巴地問,姐,還有多久,能生下嗎?姐,能生嗎?余海貝說能,我接生你放心,包沒事。她爽快地打了包票。村里人的盲目推崇,早把她做姑娘的傲氣頂?shù)搅藰O致。

但是表妹遲遲沒有生下來。余海貝硬撐著說,沒事,觀察,我見得多了,都這樣。轉(zhuǎn)身卻偷偷出去,用村長家電話向師傅請教。她簡要說了情況,說師傅,要不,把她送你那去。

師傅是部隊軍醫(yī),師傅說雪太厚,出門不安全??梢躁幍涝嚠a(chǎn),耐心等待。

當時雪情確實不容樂觀。之前,還曾有過野豬下山禍害村民的事情。余海貝有點小怕,只得依言等待。等到宮口開到六厘米,為加速產(chǎn)程,也為減輕疼痛,她給表妹做了破膜。羊水胎心都還好。

后來。宮口果然開全了。余海貝長出了口氣,對師傅更是佩服得緊。

大洲接連抽兩口煙,氣定神閑,我的焦躁像一片狂風(fēng)裹挾的樹葉,悄然落地。我不忘奚落他,就像他經(jīng)常奚落我一樣,我說,你像個產(chǎn)科專家。

大洲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眼睛瞇成一條縫,表妹掙扎了整整一個小時,胎頭不著冠。表妹夫提出,拉老婆去部隊剖腹產(chǎn)。余海貝又去請示師傅。師傅說,產(chǎn)程慢和出口狹窄有關(guān),只要產(chǎn)力好,能陰道分娩。這樣上不上下不下,來了剖宮產(chǎn)也不容易取出。

但是胎兒等不了,余海貝拿木聽筒一聽,胎心從125 降到了80。

師傅讓上產(chǎn)鉗,盡快脫離缺氧。

胎兒大,上產(chǎn)鉗,并不容易。十分鐘后,胎兒硬拉出來了,不會哭。余海貝趕緊墊著紗布心肺復(fù)蘇。

二十分鐘后,新生兒像漏氣的閥門一樣,哼了一聲。

孩子腦癱。

這時候余海貝已經(jīng)在雪地里跑了十多個來回,連嚇帶累,也癱了。

表妹夫毫不猶豫地把她告上了法庭。那時候,醫(yī)療糾紛不像現(xiàn)在這么普遍,余海貝一下子成了當?shù)氐摹懊恕?。聲譽,親情,全沒了。痛失愛子,表妹夫六親不認,說她沒按他的要求剖腹,說她給老婆捅破了羊水。余海貝一邊同情表妹,一邊又覺著冤枉。人工破膜,跟腦癱半點關(guān)系都沒有。但是她還不能說出師傅,師傅是人不是神,不能預(yù)見所有不良后果。

哎,后來呢?

后來,后來我們就到了目的地。大洲打開車門跳下去。

環(huán)境很不錯,水庫三面環(huán)山,山坡上長滿高高低低的樹,滿眼深深淺淺的黃和紅,很是富饒。大洲找了個避風(fēng)處,下桿,地炮海桿統(tǒng)統(tǒng)甩出去。最后從包里拿出一只短桿,交給我讓釣鯽魚,說鯽魚成群,就守在邊上。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哄我,反正我對釣魚不感興趣,我不看魚漂,盯著腳下的草地。萬物凋零的深秋,草地上竟然還有牽牛花,紫色,藍色,長長的藤蔓須須茸茸,迎風(fēng)飛舞。

這時大洲的鈴鐺響了,嘩楞楞拉出一條半尺長的白魚,說是鰱子,讓我拿取鉤器。我在魚包里翻找半天,拿出一只頂端分叉,類似毛衣針的東西。大洲一手抓魚一手持取鉤器,往魚嘴里一送一拉,魚鉤出來了。再送再拉,蚯蚓就出來了。

魚已經(jīng)吞進去的蚯蚓你都要拽出來,吝嗇到你這沒人了。

該省還得省。我省的是命,蚯蚓的命,知道不?大洲把鰱魚扔回水里。

干嘛扔了呀?!我急。

才半尺長,可惜了。

什么時候變菩薩心腸了。我咕噥一句坐下來,接著守自己的桿。四周除了風(fēng)聲,什么動靜都沒有,陽光照著水面粼粼閃閃,像一面打碎的鏡子。妖魔又引誘著我,去想一些不愉快。我深吸一口富含水腥魚腥草腥的腥鮮空氣,打開肺腑,把它們壓下去。

大洲又接連釣兩條鯽魚。我忙著拿抄網(wǎng),取魚鉤,掛紅蟲,數(shù)著網(wǎng)兜里的魚,轉(zhuǎn)而興奮不已。

近中午的時候魚不吃餌了。大洲說,釣魚就半天,下午不行。他說我們回家吧。

我心一沉,枕著胳膊,仰臉躺下,身下草莖紛紛骨折,悉悉索索。我說我不回。你故事沒講完呢。

大洲收了漁具,跟我并排躺下去。

望著頭頂?shù)年柟獍自疲倚撵o如水。

大洲說,我喜歡這樣的陽光。它讓我相信,任何事都會有轉(zhuǎn)機。妖魔,只是暫時的。

你呢,你也有被妖魔掌控嗎有嗎?

有啊。比如,跟一個可愛的女人并排躺草地上。

可愛。我莫名悲哀,我說大洲你說實話,我是不是很差勁是不是。

看跟誰比。跟劉亦菲比,哼,肯定差得不輕哩。

滾!

王自行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中了邪了,放心,有他小子后悔。

別提他。這么多年,不是連你也不喜歡我。我直籠統(tǒng)地嚷了出來,說完面上熱熱地?zé)饋怼?/p>

誰說的?他把臉轉(zhuǎn)過來說,你那小皮兒膩白膩白,跟你對夜班我都想入非非知道不。

現(xiàn)在呢?我故意轉(zhuǎn)過去,對著他的眼睛。

現(xiàn)在,接著講故事。他敗下陣。

我聽著自己四平八穩(wěn)的心跳,撲哧笑了。

當晚,村長讓人叫余海貝接電話。她跑過去,拿著話筒只顧哭。師傅在那頭急得直蹦。大洲嘆了口氣,又說,至今,我還記得她的呼吸吹著話筒的聲音,熱乎乎,涼颼颼。

他用了兩個相反的詞,我沒有糾正。我相信這種矛盾真實存在過。

她就那么抽抽搭搭地哭,不說話??薜梦夷c子打結(jié)。

你什么時候成了人家?guī)煾?,嗯?/p>

大洲越來越不能從故事里拔出來,他被自己的講述牢牢控制了。他說,我承認我喜歡余海貝。那天值夜班,跟我對班的肖護士對我也有意思。我不是圣人,上廁所她都嘻嘻哈哈跟著,誰受得了。除去青春荷爾蒙,你知道,那年頭當兵的不允許跟駐地姑娘戀愛。我一邊不想放棄余海貝,一邊也不想拒絕肖護士。這樣,如果余海貝那邊沒戲,我還有退路。所以,開始是真不想讓她來,她一來,雞飛蛋打,兩邊都有暴露的危險。后來聽她說的情況,也怕出事,想讓她來,但當時胎兒上不上下不下的情況,送來也沒啥好辦法。只有硬著心腸,讓她原地搶救。我當時昏了頭了,害了產(chǎn)婦,害了孩子,也害了她一輩子。

表妹夫一氣之下把孩子扔給了余海貝。她一個姑娘家,沒法再做醫(yī)生了,踏踏實實種地,喂豬,養(yǎng)起了孩子。我曾抱著贖罪的心理托人提過媒。我嗆準了她喜歡我。她曾跟著我進修整整一年產(chǎn)科,在我海闊天空神吹的時候,總拿仰視的目光看我,看得我真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英雄。事實證明,我是狗熊。余海貝很干脆地拒絕了。拒絕的理由極其荒唐,她說她不是黨員,呵,我是。

瞧瞧,那年頭黨員多崇高啊,崇高到讓一個戴罪的姑娘不愿接受拯救,不敢接受愛情。大洲扔掉手里的煙頭,站起來。

腦癱兒養(yǎng)到六歲,丟了。

丟了?我也站起來。

農(nóng)村,未成人夭折都說是丟了。

大洲打開車燈。我才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黑了。

他從車上抱下雙耳陶罐,搖了搖,里面發(fā)出輕微的響聲。他把褂子脫下來鋪在地上,罐口朝下又晃。仔細看去,掉到燈影里的是一顆牙,微微泛著白光,像河里淹死的小獸微睜一只眼。

背后吹過一陣冷風(fēng),我毛骨悚然。

我們回家吧。我抱著胳膊說。

故事沒講完呢。有一天,余海貝坐農(nóng)用拖拉機進城賣黃豆,回來晚了。一進屋滿屋子血,孩子沒了。只在床上找到一顆帶血的牙齒,牙上沾著一根野獸的黃毛。

就是這一顆。大洲捏著那顆牙齒對著燈,喃喃自語,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孱弱的牙齒。

我下意識地牙齒打顫。

大洲放下牙,又伸手從罐里掏出一綹干枯的頭發(fā)。

此刻,我確定大洲已記憶的妖魔所俘獲,我再也呆不下去了,我求他,大洲,我們回家吧?童話餓了。你看要下雨了童話怕打雷我不在她不睡覺。

天真的陰了,颼颼冷風(fēng)吹得我身上發(fā)緊。

怎么,怕了?跟我勾肩搭背,并排躺地上都不怕,死都不怕,這會兒怕了。大洲嘲弄地笑。

我不管,上了車,接連打哆嗦。

以為你多大膽。

大洲抱起長綠毛的雙耳陶罐,像每次搬家一樣,紅綢封塞,緩緩從車下升上來。罐子擺在腳下。我懷疑,里面是不是裝了一個行走的靈魂。

我晃晃腦袋擺脫妄想,狠擂他一拳,驢!快開車。

你呀,以后別多想了,你也就適合做賢妻良母。大洲說。

家屬院離地下道很近,過地下道的時候,我看見了童話。

童話跟我之前一樣,六神無主地在路邊轉(zhuǎn)悠。

停車停車!

我和雪亮的燈光融合在一起,向童話走去。

童話上來抓住我的胳膊。我知道她怕什么,攬著她說,童話別怕,走,我們回家?;丶?。

童話咧開嘴哭了,媽媽,爸爸辭職了,明天就走。你勸勸他吧,他走了誰送我上學(xué)???

我一愣,想說我送你。但是想起自己愛睡懶覺的毛病,那三個字,怎么都沒好意思說出口。

大洲笑瞇瞇地說,回家吧,明天咱倆夜班,接著講故事。

離醫(yī)院后門不到五十米,就是太平間。妖精的尸體還在那兒躺著。

我走過去,看見她安靜地躺在水晶宮里,那個曾讓我異常羨慕的地方。不能不說大洲的話對我起了作用,我不想死了。我想活著接著活下去,照顧花骨朵一樣的童話,同時學(xué)熨衣服。

我在妖精面前流下了眼淚,我看見我的淚珠隔著玻璃,一顆一顆在她臉上綻放。我不知道,足夠多的眼淚能不能替她贖罪讓她活過來;我不知道,足夠多的眼淚能不能贖清我的罪讓她活過來;但是我知道,這淚水絕非昨日之淚。它們從眼眶里蜂涌而出,帶著徹骨的痛。

老刁,十二號中午,我替你修了內(nèi)科的氧氣。這是維修表,簽名補上。

我大顆大顆掉著眼淚,不知道大洲什么時候來的。

守太平間的老刁,同時也是我們的后勤維修員。他謝過大洲,仔細折好維修單,放進口袋。

我離得很近,瞥見表格上的時間:2009年10月12日,13pm。是大洲特有的粗大字體。

我望向他。他沒有回應(yīng)。

可以想象,我前腳從妖精病房出來,后腳就有人進去了?;蛘哒f,他一直在跟著。

走吧哥們,別哭了。咱接著講故事。

在老刁詫異的目光下,大洲大咧咧攬過我的肩,挾著我走出太平間。我倔強地扭動胳膊,企圖甩掉他的綁架,但是一走出太平間,一走到太陽底下我就化了。

我化成一灘春水,清澈地流淌在山間花叢,周身散發(fā)著草木露水的香氣。

我跟大洲一樣迷戀上了陶罐。

我的陶罐在那個秋天,曾放進去一個靈魂。我坐在辦公室,面對第一次單獨值夜班的護士小趙,講故事。

我看見她打了個哆嗦,站起來關(guān)窗戶。從身邊走過時,我接受到她身上來自野外的信息,那是四月槐花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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