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聲
在那除舊迎新的節(jié)日,揭去了紅褪墨殘的舊楹聯(lián),換上新桃。鐵門“吱呀”一聲地開了,爺爺便笑著招呼姐弟倆進(jìn)屋。年年歲歲,爺爺都守望在這個老屋,他知道我們會在過年的時候回來,所以老屋每到過年的時候就煥然一新,為的是迎接我們。
要放鞭炮咯!爺爺總是這樣輕輕地喚一聲。這是爺爺?shù)摹氨A羟俊?,他是用這種方式來點(diǎn)燃我和弟弟的歡樂火焰的。我是歡喜看這樣熱鬧而喜慶的場景的,爺爺點(diǎn)上一支煙,挨個地點(diǎn)著排在地上的爆竹,又敏捷地轉(zhuǎn)身到屋檐下,偷個空兒抽上一口。那爆竹便升到空中,在一聲巨響中炸個粉碎,然后又是一個,再一個。我和弟弟捂著耳朵,躲在一旁看著,卻總?cè)滩蛔√匠錾砣?,這時我的手捂著耳朵,卻又忍不住拍手叫好,歡呼雀躍。爆竹放完了,一支煙正好抽完。我和弟弟便吵嚷著蹦出去,一左一右地牽住爺爺。爺爺這時會蹲下身來,笑著聽姐弟倆爭先恐后地說許多的新鮮事,我們的一點(diǎn)小成績,爺爺會驕傲地跟別人講上半年。爺爺放完了鞭炮后通常會帶我們出去玩,這時的我們是異常興奮的,我們歡呼著沖出去,誰跑得比較快,非要比試個高低。爺爺也不追,我有時回頭嘲笑跟不上步伐的弟弟,會看見爺爺正遠(yuǎn)望著我們,笑得瞇起雙眼,那笑在陽光下一圈圈從眼角蕩漾出來,一直淌到回憶深處。
記憶漸行漸遠(yuǎn),時光在爺爺?shù)氖赝锊恢挥X就褪色了。弟弟已比我高出許多了,我們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比賽跑步了,我們都因?yàn)殚L大而矜持含蓄起來。爺爺仍時常問著我們學(xué)習(xí)的情況,但一問一答變得生硬了很多,再沒有我們搶著告訴他的那種生動和熱切了。談話有時還會冷場,我們就會在沉默里尷尬著。兒時的那種依賴與親熱,仿佛隨著那爆竹,炸得不知蹤影。爺爺依舊想法設(shè)法地?zé)崆榈卣写覀?,哪怕我們只說個片言只語,爺爺也會大聲笑著,大聲地喊著:“好,好!” 然后照例說著要放鞭炮咯!地上立著一排爆竹,我和弟弟沒有捂著耳朵,他手插在口袋里,背靠著墻,有點(diǎn)??岬厮λ︻^發(fā),眼光游離在其他事物上,全然沒有了那副專注。爺爺仍點(diǎn)著一支煙,吃力地彎下腰去,又直起身來慢慢地往旁邊走,身手早已不似當(dāng)年那般敏捷。我突然發(fā)現(xiàn),爺爺?shù)谋秤悬c(diǎn)彎。又是一聲巨響,他費(fèi)勁地一個個點(diǎn)著,那原來響個不停的爆竹,現(xiàn)在半分鐘才響一次。終于,爺爺放完了所有的爆竹,向我們走來,我和弟弟頓時感到局促不安,彼此對望一眼,滿含淚花的眼眶竟有著相同的悔意。我們不約而同地一左一右牽住了步履有些蹣跚的老人的手。爺爺笑了,他說:“我有一雙孝順的孫兒。”那笑容同當(dāng)年一模一樣,只是皺紋更深些,面容更蒼老些罷了。
一個老人對歲月的守望,簡單得只剩下了幾聲爆竹不連貫的脆響,只剩下了一雙孫兒牽住自己手臂的親昵。而即便是這樣簡單的守望,竟也有守不住的趨勢了,想想就忽然感到無限心酸。我和弟弟仿佛剎那間長大了,我們要幫助爺爺守住他珍藏的那幾聲鞭炮聲,那或許是一個老人心頭最后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