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耶
天越來越低
我是喜歡下午的
陽光散漫地照射下來
有了時間的味道
一切都隨著這時光的味道
緩慢了下來,仿佛可以
被我掌握
我坐在花園的石凳上
看著一個學步的孩子
背一身懶散的光芒,奮力地
向一雙張開的手臂挪去
他的一次一次笨拙的努力
使這個下午愕然了一會兒
之后,那些光又淡了幾分
在黃昏時分昏暗
天越來越低了
直到接近我的頭頂
把這個越來越散漫的下午
完整地覆蓋
小雨落下來
我淮河邊上
一個國家的地理
在我的手里分出界線
向南,水繡出良田青山
向北,風吹起萬里高原
我秋天種麥夏天插禾
冬天的雪、春天的雨
在我一畝三分良田里
一次一次糾結(jié)
我看云識天氣
用一句農(nóng)諺
讓一塊土地正常孕育
小朵小朵的云
從我的身后過來
仿佛經(jīng)過我的前生和來世
反反復復在這里飄落下雨來
每一株莊稼都是我啊
在小面積的雨里,我順利地
從自己的身體里抽出花
抽出穗
樹的影子向我倒了過來
一場雨匆匆經(jīng)過
門前地板上的薄薄雨水
正好映出樹清晰的影子
它們一律向我倒伏過來
我看到的,是一棵棵的樹
它們現(xiàn)在成了一群動詞
在我的視線左右搖擺
天上的亮也落下來
在地上陪著這些搖動
把一棵樹映襯得風姿綽約
幾個人從西邊走向東邊
和樹迎著面,用影子和樹重合
一場小騷亂后,地面重回安寧
有一陣陣敲打聲從工地上傳來
被這蒙蒙的雨意隔著
仿佛是前世
我仍然是一個人獨坐
向外面望著
只與這些樹對立著、糾纏著
仿佛被誰遺忘在了這個世界
清 香
它們在一首詩里樸素地存在著
像一個個完美的水果,用光澤
使一個生活的細節(jié)圓滿
我不會輕易去觸動它們的
清香虛擬出我的夢境
我彎曲著雙腿,拼上命跑
跑不出一步之外
仿佛我的愛情
我一生都在構(gòu)思
多么安逸啊。我自己開始命題
像初學繪畫者的素描
疏密的黑白線條簡單地
勾畫出飽滿的形狀。我在愛著
它們安靜于一只果盤
在紙上不動
任我的文字輕輕地敘述
情節(jié)是完整的。芬芳繼續(xù)
我的詩句打開了表面
微微的憂傷把我感動著
我在一個夢境不再跑動
心甘情愿地沉淪下去
一盞燈在樹上吊著
它是電燈
它是一個人安上去的
它不知道“在一棵樹上吊死”這句話
它就這樣簡單地認命了
在一棵樹上吊著,永遠吊下去
不離不棄
它和樹正好在我的對面
我看到了傍晚的暗
正在它們之間走動
仿佛有一種信仰支撐吧
我看到了燈和樹似乎更亮了
天完全黑暗下來了
那棵樹綠意更濃了,仿佛
它的生命到了最濃烈的時刻
并帶動著左左右右郁郁蔥蔥
我在它們的對面
遠遠地看著。它們的相依為命
相互照亮,也給我?guī)砹?/p>
一點點溫暖
水 雪
這些雪叫水雪
它們的身子里有太多的水分
沉重的身子里
像是有了沉重的心思
它們不能輕盈地飛,不能
彼此抱住、擠在一起
相互抬舉出,一處好看的景致
它們落到地上就化成水了
像深夜里的閃電,只能白一下
就很快熄滅
干冷干冷的風接踵而至
仿佛是這雪帶來的,冰冷的水
進入了骨頭里,看不見
卻深刻得無處不在
像一道閃電在深處打開夜
黑暗再也不能將整個世界
完全包裹
在舜耕山水杉林
我沒有來時,這些水杉
亭亭玉立地在這里,很久了
大段大段的美好時光
荒蕪著
我來了,這些水杉
在這里,不悲不喜的
不發(fā)生任何故事
我最終還是要離開的
這些水杉,仍然會在這里
堅持著,和長長的時間耗下去
世界真是普遍聯(lián)系的
現(xiàn)在我打開燈
衣柜在床的左邊
書桌在床的右邊
它們在相互證明、相互推理
黑色的電腦里
收藏了整個世界
一個人坐在板凳上思考
所有事物都在有序、無序地
轉(zhuǎn)動著、沖突著
它們真的都在緊密地聯(lián)系著
我關(guān)上燈,一切都立即消失
仿佛回到了一個母體里
成為一件完整的物體
在什么地方,一動不動
世界是多么完整
一個人的思想陷于盲目
仿佛被緊緊的聯(lián)系
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