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諾曼·奧勒 譯/強朝暉
1944年11月21日,吃過一頓用米湯、烤芹菜和土豆泥搭配的午餐后,希特勒帶著人馬離開了元首總部,“狼穴”從此被封。希特勒在新建的超級工事里只待了13天,由于蘇軍距離此處越來越近,所有人員不得不撤離。一輛“囚車”搖搖晃晃,向首都柏林方向移動。每當列車在轟炸后的廢墟中穿行時,車窗都會被拉上,以免元首看到外面的慘象后觸景生情。這是元首專列“勃蘭登堡號”,一路經過的所有車站都被事先清場。此時,希特勒已經看到德軍沒有機會打贏斯大林的紅軍,于是決定放棄東線,計劃按照兩個月前他在可卡因幻覺中萌生的念頭,發(fā)動第二場阿登戰(zhàn)役?;蛟S德國可以就此重演1940年春季閃電戰(zhàn)的奇跡,至少在西線占據(jù)主動,在最后一刻與同盟國簽署局部和平協(xié)議。
列車到達柏林時已是清晨5時20分。所有行動都是在嚴格保密下進行的。這時的希特勒由于患了聲帶小結,正愁自己會因此失聲。不過,很長時間以來,他說話的聲音一直低得如同耳語。他的眼睛總是失神地看著前方,像是盯著某個想象中的點。每隔一會兒,他都要拿過隨身攜帶的氧氣瓶,使勁吸幾口氧,那是莫雷爾在上車前為他準備的。希特勒的情緒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陰郁暴躁。每個人心里都清楚,要想扭轉戰(zhàn)局,打敗強大的英美盟軍,簡直是妄想。可元首卻和以往一樣,對勝利似乎充滿了信心。但實際上,“情緒上的劇烈波動……造成的嚴重腹脹和腹瀉”,搞得他痛苦不堪,只有靠優(yōu)可達才能稍加緩解。隔天,他又接受了0.01克嗎啡注射。兩天之后,莫雷爾在病例中寫道:“我認為沒有必要注射,可元首為了迅速振作,堅持要我給他打針?!比旌螅霸滓驗榻酉聛碛衅D巨的工作需要完成,又讓我為他進行了注射”。
逐漸失控的毒品攝入,究竟對希特勒的心智和頭腦產生了多大影響?這位獨裁者還有沒有正常的行為和判斷能力?曾在10年前嘗試過優(yōu)可達(成癮性相對較低的口服藥)的哲學家瓦爾特·本雅明,在描述這種半合成鴉片制劑的心理效應時寫道:“或許并不能說它是一種自我蒙蔽,使人在這種狀態(tài)下產生了某種對自由或曰真實空間的排斥,以至于對外部世界的思維近乎成為折磨。它是一張自我編織的密密的蛛網,外界發(fā)生的事件就像是七零八落地掛在蛛網上的昆蟲尸體。陷于其中的人,并不愿從這個洞穴脫身,與此同時,還出現(xiàn)了一些針對在場者的不友好的行為,讓人產生這些行為會對他人形成騷擾和攻擊的擔心。”
化學家和科普作家赫爾曼·洛姆普寫道,長期濫用鴉片制劑的結果是“對性格與意志力的破壞?!诓⒉粚е骂^腦中固有思維實際流失的情況下,會對大腦的創(chuàng)造力造成損害。即使是品行高尚的人,也有可能去行騙和欺詐?!贝送?,它還有可能引發(fā)被害妄想以及對周遭環(huán)境的病態(tài)懷疑。
事實上,在窮途末路的最后掙扎中,是優(yōu)可達這種藥物讓希特勒的地堡性格找到了慰藉。其原有的冷漠氣質、世界觀上的偏執(zhí)、熱衷幻想的傾向,以及對逾越界限的毫無顧忌——所有這些性格特點都在1944年最后一個季度里,通過濫用阿片類物質的極端方式得到了強化。就在盟軍從東線和西線對德國本土展開進攻的同時,這種強效麻醉劑消除了希特勒心中對勝利的懷疑,以及對包括平民在內的無數(shù)死難者的同情,同時也使得他在對待自己和外界的態(tài)度上變得更加無情。
在安慰劑和麻醉劑的作用下,元首的本性得到了徹底暴露:這才是真實的希特勒,這才是其一貫的面目,因為他的想法和計劃、對自身能力的高估、對敵方實力的誤判等,早就清楚地寫在了1925年出版的綱領性文字《我的奮斗》中。鴉片癮只是進一步強化了其原有的冷酷本性和指使他人而非親手施暴的癖好,也使得他在戰(zhàn)爭和猶太人大屠殺的最后階段仍然執(zhí)迷不悟,并最終走上絕路。
因此可以說,希特勒的目標、動機以及意識形態(tài)上的妄想,這一切并不是吸毒導致的結果,而是早已存在的事實。他所實施的大屠殺也不是出于一時糊涂,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是擁有充分責任能力的。吸毒從未讓他在決策自由上受到限制,自始至終,他都是自身意志的主人,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在意識清醒的狀態(tài)下,冷漠地做出一個又一個決定。吸毒帶來的麻痹和對現(xiàn)實的逃避使他的意志變得更堅定,但并沒有把他變成一個真正的瘋子。這是一個原因自由行為的標準案例:即使吸毒再多,也無法讓他逃脫對自身行為的責任。他所犯下的罪孽,絕不會因此得到饒恕。
摘自《納粹嗑藥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