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正陽
北方的冬天 把村莊
所有的顏色
一層一層剝去
讓樹只留下枯枝
在空中抓瞎
讓村巷只剩下
饑腸轆轆
讓墻壁只顯示
黃色的肌肉
一切輪廓
在人們的視野里
徒有唯一粗獷的模樣
裸露的村莊
屠夫舉起亮晃晃的刀
向著豬、牛還有羊
利索地刺去 只留下
最后拼命凄慘絕望的吼聲
和熱氣騰騰的血
成了北方的男人 在冬天
最好的顯擺
村東頭老劉家破舊的四合院
擠滿了黑壓壓的人
老劉家大兒子狗剩
十年前跑了的媳婦翠娥回來了
抱著狗剩和倆孩子痛哭
身邊那個七八歲的男孩
拽著翠娥的腿
一個勁地哭道——
媽媽 咱們回家??!
媽媽回過頭來 像瘋了似的
抱著那個男孩哭得死去活來
村西頭 幾個耄耋老人
不斷地用手摸著自己光禿禿的頭
一根接著一根愜意地
吸著他們自制的旱煙
靠在村委會朝陽的墻角
諞閑傳
幾個留守的少婦 竟毫不掩飾地
相互打情罵俏 高聲地談論著
她們是如何如何的
想念自己出門在外打工的男人
她們竟和冬天
赤身裸體的樹木 村舍
還有殺豬、殺牛、殺羊的男人一樣真實
母親的頭像
——為攝影家吳軍鋒作品《母親的頭像》題詩
歲月的滄桑
已將母親建造成
一座古老的城堡
她就是城堡里的法老
所有的人和事
看得一清二楚
母親
已被兒女們的嘴
咀嚼成一棵干癟的古樹
榨取后的軀干
依然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光
母親的臉上
布滿年輪碾壓過的車轍
褶皺溝壑交錯縱橫
其實都是母親一生勞作后
留下的印記
母親古銅色的頭像
是她把自己一身的金子
兌換成了白銀
然后又成了黃銅
后來為了兒女們
硬是把自己
變成一尊千瘡百孔的陶俑
母親只剩下了
最后的藍頭巾
一頭的白發(fā)
一副菩薩心腸
再細看母親
是一位濟世的活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