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鰈魚尾

2019-11-01 16:39
文學(xué)教育 2019年31期
關(guān)鍵詞:江姐辦公室

楊 遙

江漁在澆花。樓道里一會兒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會兒傳來忽高忽低的說話聲,上午九點(diǎn)多,正是一天中最忙亂的時候。江漁聽著水線落到花上面發(fā)出細(xì)碎的沙沙聲,發(fā)現(xiàn)紅掌又開了一朵,想該再施點(diǎn)肥了。

自從這幾盆花從老K 辦公室移到這里,不到一年時間,奇跡般地又變得生機(jī)勃勃。

江漁澆完花,屋子里面空氣濕漉漉的,很舒服。她拿出一塊濕布子,仔細(xì)地擦拭花的葉子,忽然屋里一黑。江漁抬起頭來,一位三十歲左右,穿黑棉衣的大個子,傴僂著腰擋住門。

江漁皺了皺眉,沒有吭聲。大個子笑了,跨進(jìn)辦公室,第一句話就是,真暖和??!

這是三月上旬。大院的暖氣燒得很好,即使在冬天最冷的那幾天,一進(jìn)辦公室也馬上像到了溫暖的南方,絲毫感覺不到寒冷?,F(xiàn)在不光暖氣熱,太陽也好,陽光透過幾塊大玻璃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江漁每天一進(jìn)辦公室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脫外套。

江漁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瞄了他一眼。進(jìn)來的這個人穿的這件棉衣太厚了,鼓鼓囊囊的像登月宇航員,而且風(fēng)塵仆仆的樣子,大概整個冬天都沒有換過棉衣。

這個人看到江漁在注視他,往前走了一步,一股濃郁的氣味沖進(jìn)江漁的鼻子,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下,皺著鼻子問,找劉哲?

劉哲是與江漁面對面辦公的那位,一早出去忙他的培訓(xùn)班了。

男人舔了舔嘴唇笑了,他的笑容有點(diǎn)靦腆和討好人的意思,還有點(diǎn)放肆。江漁覺得他的笑容太奇怪,把手中的濕布子放下,看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這個男人的嘴唇是粉紅色的,與他的年齡不大相稱。

男人又往前走了走,他那黑色的棉衣會吸光似的,走到哪里,哪里的光線就暗一下。他走到江漁跟前,打開挎著的黑皮包,掏出一本書,遞給江漁說,老K 讓我來的,這是我出版的詩集。

江漁不由自主接住了這本書。這是一本兩人合著的詩集,有正式書號,每部分前面印著作者簡介和照片,其中一位作者也是穿黑棉衣的。原來他叫燕非,燕國的燕,非常的非。

江漁重新打量眼前這個叫燕非的詩人,他的個子很高,至少比一米六八的她高出一頭,額頭、下巴、耳朵都有些往前凸,好像地心引力在這兒轉(zhuǎn)變了方向,配上粉紅色的嘴唇,江漁不由得想到了花苞。

男人看見江漁在看他,解釋道,我找老K,彭老師推薦我來的。

彭老師,哦,你在沙發(fā)上等等吧,老K 可能一會兒來。江漁說。

燕非目光在室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坐到門口那張布沙發(fā)上。沙發(fā)罩子江漁星期天剛洗過,走近還能聞到洗衣液的味道。燕非坐在上面,黑乎乎的,像一個陳年物件擱在上面。

江漁打開詩集,怎樣也讀不進(jìn)去,腦子里老在想包在一叢黑葉子中間的花苞。

那天上午,老K 始終沒有來。男人等得熱得受不了了,自言自語道,真熱!然后脫下棉衣。他里面穿著一件淡綠色的毛衣,領(lǐng)口已經(jīng)磨得發(fā)白,袖口線頭散開了,男人隨手塞進(jìn)袖子里,過一會兒,線頭像家長管不住的頑皮孩子,又探頭探腦跑出來,一上午,男人把線頭往里塞了好幾回。

快中午時,男人確定老K 不會來了,失望地說,我下午再來吧。

江漁收拾東西回家時,發(fā)現(xiàn)紅掌上面有兩片葉子有些發(fā)蔫。

下午江漁剛上班,男人又來了。

老K 在外面開會,他又沒有見著。

那幾天,男人天天來,來了就坐在江漁辦公室的布藝沙發(fā)上等。他似乎很懂花,君子蘭、蝴蝶蘭、萬年青、橡皮樹、發(fā)財(cái)樹……幾乎所有花的特點(diǎn)都清楚。當(dāng)紅掌又有幾片葉子發(fā)蔫時,他說紅掌葉片過密時,應(yīng)適當(dāng)剪去老葉,促進(jìn)新葉的生長。

幾天后,男人終于見到老K,回到江漁這里高興地說,老K 讓我寫材料。

江漁哦了一下,感覺頸椎在木木地發(fā)漲。她問,書店能買到你的詩集嗎?

男人的臉紅了。

燕非被安排在綜合處,綜合處沒有多余的地方辦公,燕非就暫時被安排在文印室,住宿也在文印室。文印室在樓道盡頭拐角處,是單位因?yàn)檗k公室緊張,自主找人做了隔斷,裝上門,另外弄出來的。

江漁的辦公室正好在文印室斜對面,她看見燕非進(jìn)了文印室,再沒有出來??煜掳嗟臅r候,江漁裝作拿幾張A4 紙,去了文印室。十幾平米的屋子,一進(jìn)門右側(cè)擺著一臺灰白色的打印復(fù)印機(jī),順著往里走有三臺電腦,門左側(cè)擺著兩只單人沙發(fā)。

燕非正坐在一臺電腦前弄著什么,聽見有人進(jìn)來,慌亂地?fù)Q了屏幕,看見是江漁,站起來解釋道,老K 讓我寫個祝酒詞,我找些資料。

江漁看見房間里沒有床,沒有鋪蓋,問道,晚上怎樣睡呢?

沙發(fā)上就可以,兩個單人沙發(fā)拼一起正好。燕非輕松地說。

江漁說,你吃飯可以到灶上,就在對面,她隔著窗戶指了指。

燕非走到窗口,看她指的方向。太陽正在落山,紅色的光擠滿了院子,照得那間白色的屋子金燦燦的,兩個穿白上衣、戴白帽子的廚師夾著煙,在門口聊天,他們隔一會兒吸一口手中的煙,煙頭一明一明,像落下去的太陽正從他們手上升起。

第二天,江漁快九點(diǎn)時到了單位,先去綜合處晃了一圈,這是她多年來養(yǎng)成的習(xí)慣,意思是告訴人們,我來了??匆娧喾钦谡埦C合處處長給他開個證明,證明他是單位上新來的通訊員。江漁不清楚他為什么要開這樣一張證明,便詢問。燕非說,通訊員吃飯每頓可以少交一塊錢。江漁從來不在灶上吃飯,不知道有這回事。再問,才知道一般人在灶上吃飯,早飯三元,午飯五元,晚飯四元,而通訊員是兩元、四元、三元,因?yàn)橥ㄓ崋T不是正式工作人員,收入少,特意為了照顧他們。

江漁了解了一下,燕非來的時候,老K 只是說,來吧,但沒有談怎樣給他發(fā)工資補(bǔ)助。江漁想起自己前幾年幾乎每天加班,平均一個禮拜熬一個通宵,也沒人和她說過加班費(fèi)的事情,她想能省還是省點(diǎn)好。

沒想到,幾天后江漁聽說管食堂的大師傅知道了燕非不是通訊員。那天,燕非吃完早飯,習(xí)慣性地拿出兩塊錢,那個胖乎乎的脖子上都是一顫一顫肉坨子的大師傅說,再掏一塊,你不是通訊員。當(dāng)時滿食堂埋頭吃飯的人都把頭抬起來,朝燕非看。燕非的臉漲得通紅,嘴里喏喏了半天,說沒多帶錢,下頓飯補(bǔ)給你。大師傅鄙夷地瞧了他一眼,用施舍的口氣說,只讓你補(bǔ)一塊,前幾天的就算了。燕非說,真是不巧,口袋里沒錢。說完,趕緊埋著頭出門。他的臉一直紅到脖子里,幾個眼尖的看見他黑棉衣的領(lǐng)子磨得發(fā)亮。

第二天,有人開始稱呼燕非“黑棉衣”,很快,一說黑棉衣,人們就知道指他。

燕非來的這段時間,一直穿著那件黑棉衣。

他這件衣服一直穿到四月份。

四月份天氣明顯熱多了,街上許多女孩子已經(jīng)穿上了裙子。燕非穿著他的厚棉衣,額頭上經(jīng)常冒汗珠,尤其是每次拿著稿子從老K辦公室出來,汗珠格外多。

清明節(jié)放假。燕非回了趟家。

回家前一天快下班時,燕非來找江漁,一進(jìn)門就裝作很自然地說,江姐,你這些花開得真好,哪里買的?

江漁有些得意地說,老K 辦公室的,快死了,弄到我這里來,長得好吧?

真長得好!

江漁嘆口氣說,我現(xiàn)在別的不多想了,就想把這些花養(yǎng)好,養(yǎng)得比它們原來好。

燕非說,江姐你這么愛護(hù)它們,肯定能養(yǎng)好。

江漁問,有事嗎?

燕非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江姐,我明天回家,能借我一百塊嗎?

江漁問,一百夠了?

燕非說,一百夠了,過完節(jié)我回來還你。

江漁問,你什么時候走?

燕非說,老K 說明天要參加“我們的節(jié)日”活動,有個講話。

過完節(jié),燕非穿著一件米黃色西服來了。

見慣了他穿黑棉衣,這件衣服讓人眼前一亮,但細(xì)看,大翻領(lǐng),細(xì)格子,是幾年前流行的款式。

這次燕非除了換了衣服,還帶來被子和褥子,顯然是打算打持久戰(zhàn)了。

燕非還錢的時候,江漁隨口問了一句,這幾天還在灶上吃飯?

沒想到燕非回答,不了。說完還補(bǔ)充了一句,欠灶上的那一塊錢,我讓通訊員捎過去了。

江漁問,那你在哪里吃呢?

燕非咳嗽了兩聲說,我這次拿來好多吃的。

過了一會兒,燕非給江漁拿來幾只洗過的小蘋果,上面的水珠還沒有干,是那種老品種的國光。他說,你吃吃看,這種蘋果味道才正宗,又甜又酸又脆,滋味兒很豐富,不像嫁接的那些改良品種,就是個甜。人應(yīng)該多吃蘋果,每天吃一個蘋果相當(dāng)于隨身帶了個保健醫(yī)生。

江漁望著這幾只發(fā)青的小蘋果,想起小時候家里沒錢,買蘋果經(jīng)常挑那些已經(jīng)開始腐爛而降價處理的蘋果,國光是最常見的品種。她拿起一只,咬了一口,好酸。

燕非穿著他那件米黃色西服,不停地在老K 辦公室和文印室之間奔波,江漁看見他額頭上的汗珠一粒也沒見少,反而好像更多了。有時她隨口問一下,忙啥呢?燕非回答,明天有個講話。或者回答,上面要個匯報?;蛘哒f,要寫篇書的序言。

安排燕非的材料,簡直目不暇接,經(jīng)常是一件還沒有弄完,另一件已經(jīng)安排下來。

江漁在自己辦公室待悶了,有時也去文印室看看,燕非總在電腦前忙活。

有幾次江漁晚上不舒服,十二點(diǎn)左右去醫(yī)院掛急診,路過大院,看見文印室的燈還在亮著,江漁便知道燕非一定是在加班寫材料。她想起自己以前的日子,材料那么多,每一件完成起來還都異常艱難,哪怕是一篇三五百字的稿子,不改個三次五次、十來八次,直到正式要用前,根本定不下來。老K對材料有種特殊的嗜好,既要準(zhǔn)確傳達(dá)意思,又要體現(xiàn)個人風(fēng)格,任何人給他準(zhǔn)備的材料從來沒有滿意過。她幾乎每天加班熬到深夜,還是不能讓老K 滿意,江漁已經(jīng)懷疑自己的能力了,而且單位上那個位置一直空著,也不給她,更加佐證了她對自己的懷疑。要不是那次一連加了半個月班,江漁昏倒在電腦前,她不知道自己有了心臟病,還會為了那個位置努力去拼命。后來才知道,位置空著,只是因?yàn)閯⒄苣挲g、資歷、社會關(guān)系都和她差不多。

燕非簡直就是她的翻版,不一樣的是那時她是正式人員。

進(jìn)入夏天,天氣發(fā)酵似的,越來越熱,辦公室明晃晃的大玻璃使每個人都無所遁形在太陽下,人們一進(jìn)門,首先就是開電扇,幾臺電扇嗡嗡響著,還是汗流浹背。文印室在樓道拐角處,不能對流,更是炎熱。燕非還是穿著西服,但這時穿著西服好像比三四月穿著厚棉衣還熱。

有一天晚上,江漁在外面吃完飯快十點(diǎn)鐘,發(fā)現(xiàn)包放在辦公室忘記拿了。她想到以前有個女孩到他們辦公室辦事,辦完事忘記拿包了,劉哲當(dāng)著她的面把女孩的包拉開,一件件翻里面的東西,邊翻還邊說,用仿制的錢夾,沒品位!這紙巾,質(zhì)量太差了!最后把一支口紅裝進(jìn)了自己口袋。大概五分鐘后,女孩發(fā)現(xiàn)忘記拿包了,回來取。劉哲找個借口出去了。女孩拎包的一瞬間,江漁感覺難堪極了。

江漁趕緊趕回大院時,很多人在院子里溜圈。江漁一路咳嗽著弄亮聲控?zé)襞郎蠘?,走到辦公室門口時,燕非正好光膀子從衛(wèi)生間出來,手里端著一個臉盆,臉盆里是剛洗好的西服和幾件內(nèi)衣。

燕非看到她的一瞬間,下意識地用臉盆擋了一下胸前問,江姐有事?

江漁回答,忘記拿包了。然后問,洗衣服?

燕非說,這幾天天氣熱,晚上洗好,第二天一早就干了。

江漁發(fā)現(xiàn)燕非皮膚挺白的,不穿衣服,身材顯得更加修長,而且肚子上沒有贅肉,她忽然想到浪里白條李順,臉紅了。

燕非發(fā)現(xiàn)了什么,趕忙說,我去晾衣服。

江漁進(jìn)了辦公室,臉還有些發(fā)燙。她沒有開燈,在黑暗中坐了半天,眼前不斷出現(xiàn)燕非的身子。后來,遠(yuǎn)處有人在放音樂,隱隱傳過來,是山西民歌《走西口》:“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實(shí)在難留,手拉著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門口?!苯瓭O聽著熟悉的旋律,一句一句跟著唱起來,唱到結(jié)尾“緊緊地拉住哥哥的袖,汪汪的淚水肚里流,雖有千言萬語難叫你回頭,只盼哥哥你早回家門口”時,門響了。

燕非在外面喊,江姐你沒事吧?

沒事,江漁趕忙打開燈。在鏡子里,她發(fā)現(xiàn)昔日能給她帶來許多灼熱目光的身材隨著乳房屁股的干癟,雖然還瘦著,但好像一路奔向魯迅筆下楊二嫂的樣子。臉蛋依然小巧,但因?yàn)樗趾蛢?nèi)分泌的缺失,不再飽滿,露出些淡淡的雀斑。

拉開門前,江漁把手放到嘴前面,使勁吸了一口氣然后呼出來,然后把手放到鼻子前聞聞,似乎有味道又似乎沒有。近期,江漁總覺得自己呼出的氣息有味道,但她沒有辦法印證,越?jīng)]辦法印證,越懷疑是真的,便經(jīng)常趁人不注意的時候,用這種辦法聞聞,但似乎不管用。

一打開門,燕非急切地解釋道,江姐,我見你進(jìn)了辦公室半天黑著屋子,怕有什么事。

江漁看見剛才半光著身子的燕非現(xiàn)在穿著件背心,上面破了七八個洞,有些心酸,強(qiáng)裝著笑臉說,江姐能有什么事兒呢?你今天不用加班?

話一問完,剛因?yàn)橹浪龥]事兒還開心的燕非馬上垂下頭說,明早有個講話,已經(jīng)改了三次了,頭都大了,歇歇再去改。

江漁看著他沮喪的樣子,返回辦公室,拿出一摞材料說,這都是江姐以前寫下的,你看能不能參考一下。

江漁下樓之后,院子里溜圈的人少了許多,她出了院子,看見文印室的燈還亮著。

江漁回到自家院子門口,水果攤還沒有關(guān)門,老板看見她過來,打招呼說,今天有熟透的香蕉。江漁買了一串,回到家,綜合處打來電話,說明天一早有位客人,早飯需要人陪一下。江漁想起燕非為了省三塊錢,被灶上大師傅嘲笑,便說把燕非一起叫上吧。一打電話,燕非很高興地答應(yīng)了。

第二天一早,燕非按時趕到飯店,看到是自助餐很開心,夾了滿滿一大盤子?xùn)|西,上面還放了三個水煮蛋。在江漁和客人詫異的目光中,燕非問,自助餐可以隨便拿東西吧?我可以吃十個雞蛋,怕服務(wù)員笑我,不好意思拿。一位客人愛較勁,說你能吃了,我?guī)湍闳ツ?。燕非說,好。把盤子里的三個雞蛋吃了??腿讼热ツ昧藘蓚€,燕非又吃了。然后,客人又拿了三個,最后拿了兩個,燕非真把十個雞蛋都吃完了。燕非吃完雞蛋,還把盤子里其他的菜一掃而盡。最后滿意地打了個嗝說,今天吃得真飽。

江漁沒想到燕非能吃十個雞蛋,類似的傳說只出現(xiàn)在從前饑餓的年代里。回去之后,她和綜合處處長說,以后有了陪客的任務(wù),讓燕非去吧。

處長問,燕非愿意去?

陪客人,是單位的麻煩事兒。重要客人,領(lǐng)導(dǎo)自然出席,而許許多多一般客人,來得多了,誰陪都累得不行,可是不陪又不行。單位上那些小年輕,去過幾次,誰都不想去了。比起陪客人,他們更愿意自由自在在家里吃,或者和朋友一塊兒吃。

江漁回答,愿意。

處長問,時間呢?

江漁回答,再忙,也得讓人家吃飽飯吧?

從此,燕非在寫材料之外,多了一項(xiàng)陪客的任務(wù)。燕非不僅不厭煩,而且樂此不疲,他把陪客當(dāng)成單位對他的一種嘉獎,偶爾不需要寫材料的時候,喜歡坐在綜合處,表白老K 對他的知遇之恩,他壓根不知道這件事和老K 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

也許燕非感覺這個事情預(yù)示著好苗頭,自我感覺好起來,進(jìn)了綜合處,不在沙發(fā)上待著了,而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誰的座位空著,就坐到誰的座位上,聊他的想法。但是別人和他想的不一樣,人們進(jìn)了辦公室,看見座位被燕非坐了,要干活兒;客氣的便站在他旁邊、暗示他離開,不客氣的直接就說你讓一下。次數(shù)多了,燕非不愛去自己的綜合處了,而是去江漁的辦公室。劉哲經(jīng)常不在,他便坐在劉哲的座位上。劉哲也不像綜合處那些人,即使他回來看見燕非坐在他位置上,也從來沒有讓他騰過,幾次燕非站起來讓位置,還被劉哲不客氣地一把按下,說,你這個小兄弟客氣啥,就坐這兒吧。

劉哲這樣做,是他每期辦培訓(xùn)班開班儀式上老K 都要去講話,而他自己弄的講話稿根本交不了賬,他想讓燕非幫著他弄。

燕非在綜合處失去的尊嚴(yán)好像在江漁這兒得到了補(bǔ)償,他漸漸變得像主人一樣,拿起水壺澆一下花,或者用濕布子去擦那些已經(jīng)十分干凈的花葉子。燕非以前沒有想到,養(yǎng)花還需要把葉子擦干凈,總覺得澆水、施肥、換土、殺蟲就得了。但確實(shí)花葉子擦干凈,花看起來更精神更漂亮,尤其是君子蘭、紅掌,這些既觀賞花又觀賞葉子的植物。

有一天,燕非在桌子上看到一張江漁年輕時的照片,他不知道這張照片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桌子上的,記得好像以前沒有,但說不清,也可能一直就在這兒。這應(yīng)該是江漁二十幾歲時的照片沖洗放大的,還是黑白照。相片中的江漁真是漂亮,杏仁眼、尖下巴,高挺的小鼻梁,露著雪白牙齒的笑容,純真的樣子像極了山口百惠。

每次,江漁不在的時候,燕非總想多看幾眼這張照片。

有天中午,燕非對江漁說,江姐,我想請你吃頓飯,來了這兒多虧你一直幫助我。

江漁說,你請什么客呢?連工資也沒有領(lǐng)過!

燕非說,我剛領(lǐng)到一筆稿費(fèi),而且我還想請你幫個忙,幫我參謀買件襯衫或T 恤,吃完飯一起去吧。

江漁說,好啊,你早該買件襯衫了。說完又覺得自己的話說得可能過頭了,便補(bǔ)充,天氣太熱了。

燕非說,是啊,太熱了,我都起痱子了。

燕非帶著江漁去了附近一家四川飯店。

江漁很多年沒有來過這種小館子了,平時上下班路過這樣的地方,總是覺得驚奇,現(xiàn)在坐在這里,好奇地打量。很小的門面,只有四張桌子,每張桌子旁邊的墻上掛著一個風(fēng)扇,地上擺著一個套著塑料袋的紙簍,里面扔著用過的餐巾紙。

燕非說,江姐你點(diǎn)菜!

江漁說,你點(diǎn)吧,我沒來過這里,簡單點(diǎn),別浪費(fèi)。

燕非問,有啥忌口的?

江漁回答,我啥都行。

燕非喊來服務(wù)員,豪氣地說,拌個涼拼盤,再來個紅燒肥腸、麻婆豆腐和干炸蘑菇。

多了,多了。江漁說。

江姐,我們老家有句俗話講,過日子得小氣,請客要大方,來了這兒多虧你一直幫我,今天表達(dá)個小意思。燕非點(diǎn)完菜,問江漁吃什么主食,面條還是米飯?

江漁說,這么多菜,白飯就可以。

燕非說,你吃白飯,我也吃白飯。

也許天氣太熱了,江漁沒有多大食欲,燕非卻風(fēng)卷殘?jiān)瓢惆褞讉€菜吃下去,邊吃還勸江漁多吃點(diǎn)。當(dāng)他吃完米飯時,喊服務(wù)員再來一碗。

江漁望著屋子里飛來飛去的蒼蠅,對燕非說,你飯量真好!

燕非說,今天菜多。以前我來這兒點(diǎn)蓋飯,一定要加三次米飯。

吃完飯,燕飛問,江姐,哪兒的衣服便宜?

江漁說,北方市場。

燕非說,咱們?nèi)ツ莾嚎纯础?/p>

江漁問,不去和平路的專賣店看看?

燕非說,就去北方市場吧。

北方市場門口就是賣衣服的店,一進(jìn)去燕非就進(jìn)了第一家,沒等江漁說話,開口就問,老板,你們店哪件襯衫和T 恤最便宜?

江漁覺得臉上掛不住,忙說,先看看款式。

燕非說,要最便宜的,越便宜越好。

老板狐疑地望著他們問,你們誰穿?

燕非挺挺胸脯說,我穿!

這么些年,江漁見多了男人們用名牌衣服、腰帶、皮鞋、手表等各種東西抬高自己的身價,卻從來沒見過這么窮還敢挺胸脯的。

老板確定是燕非穿之后,用挑衣服的竿子指了兩件衣服說,這兩件襯衫都是三十塊。

江漁心里詫異,還有這么便宜的襯衫?

沒想到燕非走上去用手摸了摸衣服問,十塊錢可以嗎?

江漁以為燕非開玩笑。

果然老板回答,開什么玩笑,十塊錢的襯衫哪里找?三十塊是因?yàn)榕f款要處理,你雇個人做件襯衫試試,三十塊能下來嗎?

江漁有些害臊,忙掏出錢夾問,有沒有他能穿的號?

燕非擋住她,眨了一下眼睛,對老板賠笑臉說,十五,我加五塊。這件衣服款式已經(jīng)過時,顏色也褪了色,你要是再放一年,根本就賣不出去了。

老板氣哼哼地說,賣不出去我自己穿,哪兒便宜你去哪兒找,我這衣服進(jìn)價還五十呢!

江漁又要掏錢,想趕緊把衣服買下,離開這里。

燕非卻依舊笑呵呵地說,老板,和氣生財(cái)嘛!這次便宜點(diǎn)照顧我,下次買你衣服絕對不講價,兩件,我把這兩件都買了,四十。他豎起四根手指晃了晃,仿佛四十塊錢是很多的樣子。

江漁覺得老板又要生氣,沒想到他嘆了口氣說,就便宜給你吧,下次記得照顧我。我這衣服以前從來沒下過一百,剩下兩件說處理了算了,沒想過會賣這么便宜。

燕非說,祝您生意興??!付了錢后,脫下自己的西服,抓起那件藍(lán)色的格子襯衫穿上。

江漁以為要逛好多店鋪,最起碼去幾家比較一下,沒想到這么快就搞定了?;貑挝宦飞?,她有些好奇地問燕非,你到底掙了多少稿費(fèi)?

一百,燕非回答,還有幾塊呢!說著,他掏出來,買了兩根雪糕。把那支火炬的遞給江漁說,我愛吃純冰的,又脆又涼快。

江漁看到燕非錢花完了,調(diào)侃地問,錢花完了?

花完了,以后我的稿費(fèi)會越來越多,當(dāng)詩人,只要成了名掙錢機(jī)會很多,關(guān)鍵是成名。燕非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里閃著狂熱的光。江漁下意識地抬頭望了望太陽,突然眼前一黑,摔倒在路上。

江姐,江姐,你沒事吧?

江漁醒了過來,發(fā)現(xiàn)燕非扶著她。她說,沒事,剛才暈了一下。

要不要去醫(yī)院檢查一下?

沒事,歇一下就好,江漁甩甩發(fā)漲的腦袋,感覺胸口還在發(fā)悶。掏出速效救心丸,吞了幾粒,挪到路邊樹蔭下坐下。

過了會兒眩暈胸悶消失了,江漁整了整衣服,眼前閃過幾位自己接觸過的男人,她的眼角滲出淚水,馬上抹去,對燕非說,希望早日看到你的成名。

燕非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江漁問,你吃過鰈魚尾嗎?

鰈魚尾巴?燕非搖了搖頭說,沒有,我吃過魚頭面。

江漁說,改天請你吃鰈魚尾。

這么些年來,江漁從鄉(xiāng)鎮(zhèn)衛(wèi)生院到了縣里,再來到市里,吃了很多苦,也吃過許多好館子,主打鰈魚尾的那家菜館是江漁最愛去的地方。

在北方這座城市,人們不大愛吃魚,雖然請客一般都上魚,卻很少吃完,基本是為了裝門面。江漁也不愛吃魚,但她喜歡吃鰈魚尾。她不清楚為啥鰈魚只賣尾,不賣鰈魚頭、鰈魚身,但鰈魚尾那種滑嫩爽口的味道她喜歡。她特意查過,鰈魚含有豐富的多鏈脂肪酸,具有降低膽固醇,預(yù)防動脈硬化和冠心病的作用。還含有豐富的鉀、黃醇、維生素、卵磷脂等營養(yǎng)元素,對肌肉、視力、大腦都有好處。吃鰈魚尾是江漁的一個秘密,只有心情特別好時想慶賀,或者心情特別不好時想釋放,她才來吃鰈魚尾,但從來沒有邀別人一起來過。

江漁想找個合適的時間,她不想看著燕非狼吞虎咽,或者邊吃飯還邊動腦筋想著修改材料,她想讓他慢慢品嘗魚肉的光滑鮮嫩美好??墒墙酉聛韼滋?,燕非連續(xù)加班。

有一天,燕非進(jìn)了江漁的辦公室,突然撕下幾片紅掌的葉子,在她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之前,把它們?nèi)M(jìn)嘴里,大口咀嚼起來。江漁緊攔慢趕,燕非的嘴已經(jīng)腫脹起來,還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問他因?yàn)樯叮喾菑堥_綠色的嘴,舌頭也變成了綠的,像蛇,嗓音嘶啞得說不出話來。

江漁趕忙帶他去醫(yī)院。

回來的路上,燕非說,姐,真難!

那天晚上,江漁沒有回家,陪著燕非在文印室弄了一晚上材料。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江漁散步時在街心公園的廣場上,瞥到燕非和一個女孩偎依在一起,她覺得自己看錯了人,燕非那么窮,工作也不穩(wěn)定。她從側(cè)面悄悄走近他們。沒錯,果然是燕非,穿著那天和她一起買的藍(lán)色格子襯衫,聚精會神地在給女孩背詩。他的目光那樣柔軟甜蜜,像蜂蜜加了花瓣。江漁心里一陣慌亂,胸口有些發(fā)悶。又仔細(xì)看了一下,確實(shí)是他們。那個女孩她也認(rèn)識,是大院馬路對面移動營業(yè)廳的營業(yè)員,方臉,雙下巴,滿臉青春痘,個子很高,特別愛笑,一笑就露出牙齦,牙齦之間黏糊糊的像吃了飯沒有刷牙,就因?yàn)樗难例l,江漁記住了她?,F(xiàn)在她看著燕非笑。江漁趕忙離開他們。離開時,怕他們發(fā)現(xiàn),她低下頭,踮起腳尖,縮著身子,她感覺自己像只被開水燙過后的蜘蛛。

第二天,一到辦公室,江漁看到紅掌發(fā)了一下愣,前幾天被燕非撕過的葉子已經(jīng)長好,只是顏色比起原來的有些淡。江漁足足盯了它有五分鐘,然后撕下一片葉子,洗干凈,緩緩地咀嚼起來。很快感覺嘴里又燒又痛,隨后腫脹。她打電話叫通訊員,說話時嗓音嘶啞,通訊員居然沒有聽出她的聲音。

江漁說,把這盆花搬走。

通訊員問,長這么好,不要了?

江漁說,有毒。

這盆花搬走后,江漁去花店,親自挑選了一盆大小差不多的榔榆,讓工人送到原來擺紅掌的地方。這是盆老樁,虬干優(yōu)美,枝葉繁盛,雖然只有二尺高,但望去像一棵森然的參天大樹。她的辦公室,因?yàn)檫@盆花,一下好像變了種風(fēng)格。江漁想,以前怎么愛養(yǎng)別人退下來的花呢?

半上午的時候,燕非進(jìn)來了,是劉哲叫他的。

他看見屋里新擺上的花,問道,那盆紅掌呢?

江漁說,讓通訊員搬走了。

這盆是小葉榆,榆樹,我們那兒很多。

是榔榆,江漁一字一句說。

這花不錯,劉哲評論。來了半天,他才發(fā)現(xiàn)屋子里換花了。

燕非離開辦公室時,江漁問,晚上有安排嗎?請你吃鰈魚尾。

燕非遲疑了一下。

劉哲開玩笑說,江處長請你吃飯你猶豫個啥?

江漁沒有理他,望著燕非說,不方便就改天吧。

燕非馬上回答,能行。

中午回家后,江漁特意打扮了一下。開始她只是想臉上敷點(diǎn)粉,遮遮雀斑,涂點(diǎn)口紅,使自己顯得年輕些。可是敷上粉照鏡子,發(fā)現(xiàn)不夠自然,擦去一些,又露出了雀斑,口紅也好像紅得有些突兀。正好頭發(fā)也需要修剪,便索性去了美容院,請化妝師幫她化一下妝。

以前,江漁從來沒有專門做過美容,只是在家里敷個面膜,擦點(diǎn)抹臉油。她一直覺得自然最美,而且她不化妝,也一直有男人圍著她,贊美她。進(jìn)了美容院,才知道化妝有這么多門道。她本來只想簡單弄弄,可是看著在化妝師手下,鏡子里的自己越來越年輕,那失去的舊日容顏好像神奇地又重新回來了,她把自己完全交給了化妝師,只要求弄自然些。

江漁出了美容店,發(fā)現(xiàn)久違的被人注視的目光回到了身上。她想起剛才在鏡子里看到的自己,步履輕快了許多。只有她自己知道,現(xiàn)在的年輕美麗,是用兩個小時和三百元錢換來的。

到了約好的吃飯時間,燕非卻沒有來。江漁打過電話去,燕非說正在加班弄一個材料,要遲到會兒。

江漁問,不能吃完飯?jiān)倥?/p>

燕非說,老K 讓一會兒送到他家里去,明天講話用。要不你先吃?

江漁說,那等你吧,大概得幾點(diǎn)?

燕非說,最快也得一小時,別等我了。

江漁說,那等你到七點(diǎn)。

這一小時,是特別難熬的一小時,江漁就是在年輕搞對象的時候,也沒有等過對方一小時。到了七點(diǎn),燕非卻還沒有來,江漁退了座位,關(guān)了手機(jī)。

第二天,江漁起床后頭暈、心慌,她吃了藥,坐在沙發(fā)上望著鏡框里幾張年輕時的照片發(fā)了半天呆,才開了手機(jī),里面出來幾條信息,都是騰訊新聞網(wǎng)的。到單位去的路上,江漁胡思亂想,燕非是不是想親自給她道歉,越想越覺得沒意思。到了單位大廳,照了照大鏡子,看見自己又老又難堪,有些恐懼到辦公室,但還是一步步走上去。

劉哲和以往一樣還沒有來,一開門,那株郁郁蔥蔥的榔榆映入眼簾,遒勁古拙的枝干和綠油油的葉子使江漁精神一振,她想經(jīng)歷風(fēng)雨的老樁才好看呢,要是拇指粗細(xì)的新樁,長得再旺盛,也不耐看。想著,拿起噴壺要給它澆水,卻發(fā)現(xiàn)葉子上出現(xiàn)許多綠色的小蟲子,遠(yuǎn)處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她趕忙去網(wǎng)上查,一上午居然就過去了。

快下班時,綜合處通知單位要組織幾個人去下邊檢查,問江漁愿不愿意去,江漁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了。

答應(yīng)后,心里一陣輕松,卻又有些失落,她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還有誰去呢?

問完,去文印室復(fù)印通知,燕非不在。江漁問,燕非呢?

有人回答她,昨天加了一晚上的班,老K 讓他上午休息。

江漁的心情頓時好了點(diǎn),她想燕非昨晚是真的沒時間,但還是暗暗責(zé)備他,再忙也應(yīng)該給她回個電話。

下午在單位集合出發(fā)。江漁買了治蟲子的藥水,提前來到辦公室,噴完之后,去文印室看了看,燕非還沒有來。

江漁在下邊檢查了一星期,這一星期,江漁脾氣特別大,動不動就因?yàn)橐欢↑c(diǎn)小事發(fā)火。每天晚上住宿,不是嫌酒店挨著公路吵,就是嫌屋子里空調(diào)聲音大,總是睡不好,飯也不想吃,胃不舒服。

檢查完之后,江漁感冒了,請了幾天假。

幾天后,單位突然來了位和燕非年齡差不多的男人,說是江漁的弟弟,江漁出事了。

大家一起趕到江漁居住的單元樓,她弟弟打開門。這么多年,同事們誰也沒有來過江漁家里,誰都沒有想到她的屋子里這么簡單,家具少不說,連顏色和款式都是上世紀(jì)九十年代的樣子,和辦公室那種差不多,一律明黃色。整個家里最顯眼的是掛在墻上的兩個大鏡框,都是江漁年輕時的照片,一張是彩色的,一張?zhí)幚沓珊诎椎?,照片里江漁神采奕奕,滿臉微笑,純真得像一枝盛開的百合花。

江漁躺在臥室的地板上,離床大概一步遠(yuǎn),蜷著身子,頭朝里,像一個熟睡的嬰兒。身上有塊毯子。她弟弟說他進(jìn)來看見她這樣子給蓋上的。

寫追悼詞的任務(wù)落在燕非頭上。

燕非整整寫了一個白天和一個通宵。

開追悼會的那天,來了許多人。領(lǐng)導(dǎo)一念燕非寫的悼詞,大家都落淚了。一個活生生的江漁仿佛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老同事們想起她年輕時的漂亮,辛辛苦苦那么多年在單位里苦干;親人們想起她一個人打拼,給弟弟安排了工作,給自己在市里買下房子,還在海南買了一套;朋友們想起她的體貼細(xì)心……各種各樣的人,想起她不同的好。

追悼會開完,人們紛紛打聽悼詞是誰寫的。燕非一下成了名。大家都說大院出了位特別有才華的年輕人。燕非趁熱打鐵,寫了首二百行的長詩《悼江漁》,發(fā)表在當(dāng)?shù)赝韴蟮母笨?。有才華的年輕人而且還是一位詩人,人們紛紛感嘆!

此后,燕非的詩歌不斷地出現(xiàn)在報紙、雜志上。不久,燕非被正式調(diào)了進(jìn)來,成為單位的正式員工。他被安排和劉哲一個辦公室,坐在江漁以前辦公的地方。燕非收拾東西的時候,劉哲說,把這個東西弄出去吧!

是那盆榔榆。江漁去世不久它就死了,蟲子吃光了它的葉子。

燕非把它抱出去。那么大的一個樁子,輕飄飄的。

燕非發(fā)現(xiàn)它雖然沒有了葉子,枝干還是挺漂亮的,造型不錯。他便小心翼翼地抱著它,把盆里的土倒掉,洗干凈盆子和干樁,然后找了些細(xì)沙子,把它栽進(jìn)去。

他抱著這個干盆景走回辦公室時,劉哲說,把這個玩意兒又拿回來了?

燕非沒有回答他,把干盆景放到自己辦公桌旁邊。

劉哲在地上踱了兩圈,指著盆景嘿嘿笑著說,這個家伙這樣看還有點(diǎn)味道。

秋天到了,北方的這個季節(jié)是最舒服的季節(jié),大院里晚上溜圈的人更多了。這些人中間,也有燕非,他和一個女孩在一起,那個女孩不少人認(rèn)識,是大院馬路對面移動營業(yè)廳的營業(yè)員,方臉,雙下巴,滿臉青春痘,個子很高,特別愛笑,一笑就露出牙齦。

有一天,劉哲看見燕非和這個女孩在江漁以前提到的那個飯店吃鰈魚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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