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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滿

2019-10-31 02:03鹿嶼森
飛言情B 2019年8期
關(guān)鍵詞:慕容

鹿嶼森

簡介:杜小滿從小就喜歡纏著宋語白,跟在他屁股后面“語白哥哥,語白哥哥”地叫著,傻里傻氣的,樂此不疲。雖然大家都說她傻,但她長那么大也并沒有做錯過什么事,她這一生唯一做過的錯事,便是愛錯了人,錯付了真心。

宋語白不喜歡杜小滿,也許是因為她長得不夠好看,也許是因為她有點兒傻。

那日當(dāng)杜小滿不小心撕破姜柔大小姐的裙裾時,向來溫文爾雅的宋語白再也忍無可忍了:“杜小滿,你給我滾遠點兒!”

杜小滿卻像沒聽見似的,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撿起一頁頁早已臟亂不堪的紙頁:“語白哥哥,她撕壞了你的詩集……還踩在腳底下……”

宋語白從她斷斷續(xù)續(xù)的話語里明白過來,大概是由于前幾日下了大雨,小路上泥濘未干,大小姐怕臟,于是撕了他的詩集來墊腳。

杜小滿雙手還攥著那些紙頁,大眼睛里藏著濕漉漉的委屈。

宋語白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最終還是抿了抿嘴角,硬下心腸轉(zhuǎn)過頭去,換了一副溫柔似水的表情對姜柔道:“小姐千萬別同她計較,我的詩集沒關(guān)系,別臟了小姐的繡鞋就好?!?/p>

姜柔輕輕地哼了一聲,眼神嘲諷地射向杜小滿。

杜小滿愣了愣,手一松,好不容易整理好的紙頁又散亂在空中,隨著風(fēng)上下起落,最終掉在泥里,就像她的一顆心。

杜小滿知道宋語白不喜歡她,可她是這座小村落里,唯一一個愿意真心對他好的人。

西水村,一座建在山上的偏遠小村莊,是宋語白和杜小滿一起長大的地方。

其實宋語白原本并不屬于這里。他剛出生時母親因為難產(chǎn)去世,過了不久,父親也因憂思過度而撒手人寰。

年幼的宋語白被送到西水村的舅父舅母家撫養(yǎng)。舅父自家的生活尚且貧苦,平白又多了一張嘴吃飯,那份怨氣自然撒到了宋語白的身上,整日對他非打即罵。

宋語白的童年過得并不快樂,在杜小滿的印象里,他的身上總帶著著抹不去的鞭痕??赡莻€時候,小小的少年從不說一句苦,他沉默寡言,面上沒露出過一絲怨恨的神色。

杜小滿住在宋語白的隔壁,她從小就喜歡纏著宋語白,跟在他屁股后面“語白哥哥,語白哥哥”地叫著,傻里傻氣的,樂此不疲。

托杜小滿的福,全村的人都知道,村東頭最傻的丫頭和那個剛出生不久便克死父母的“喪門星”湊到一塊兒了。

連同齡的孩子都會取笑他們:“一個‘喪門星,娶個傻媳婦,天生一對兒!”

于是厭惡和煩悶一點點兒滋生,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宋語白,在面對杜小滿時,總顯得暴躁無常。

即便如此,宋語白卻是這山野間最聰明的年輕人,三歲能誦,五歲成文,他長到十八歲,唯一的心愿便是能一朝中舉,出人頭地。

所以……

他望著杜小滿此刻難過得快要溢出眼淚的眼睛,生生地壓下了心中那一點點兒想要安慰她的想法——杜小滿,她會是個麻煩,她最好離自己遠一點兒,越遠越好。

杜小滿眼看著宋語白攜著大小姐漸行漸遠,又呆愣愣地蹲下去撿那些散落的紙張。

這本詩集是當(dāng)初她一頁一頁抄給宋語白,作為宋語白的生辰禮物的。她腦子雖笨,但是勤奮,不知耗費了多少個日夜,終是一筆一畫地照著書卷將那些詩整理了下來。

原本她以為宋語白也是很喜歡的,可如今來看,竟比不上大小姐腳底的一層泥。

“你沒事吧?”

杜小滿正想著心事,突然聽到一個清朗的聲音。她抬起頭,瞥見一雙漂亮修長的手。

她認(rèn)得這張臉,眉目清秀,又淡雅得如同水墨氤氳,眼眸清澈,皎若云間皓月。她不懂該如何形容,只知道眼前的人像畫一般好看。

那雙手似乎帶著魔力,她鬼使神差地握住,任由他把自己輕輕地拽起來。她呆呆地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我認(rèn)得你,你是大小姐的表哥?!?/p>

那個讓宋語白一見面便傾心的大小姐姜柔,幾日前,在趕山路時遇上暴雨,路過西水村停下來躲雨。

同她一起來的還有個翩翩少年郎,就是眼前這個人。美麗而驕傲的大小姐望著這人時,臉總是紅得像個蘋果,時常會柔情蜜意地叫他一聲“表哥”。

男人忽然笑起來,半是調(diào)侃半是解釋道:“我不叫‘大小姐的表哥,你可以叫我蘇慕?!?/p>

“蘇慕……”

兩個字被杜小滿輕巧地吐出口,帶著些許令人愉悅的味道。

蘇慕目光含笑地看了她一會兒,接過她手中的紙頁瞧了瞧:“也還好,損壞的并不多,若是你當(dāng)真十分珍惜,我再幫你謄寫一遍便是?!?/p>

杜小滿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她眨巴眨巴眼睛,竟從口袋里摸出兩個紅彤彤的柿子:“謝謝你!這個可好吃了,又香又甜,給你吃。”

這柿子,原本她是打算拿給宋語白的,可現(xiàn)在她忽然改了主意。

蘇慕有點兒驚訝,唇邊漸漸染上笑意,沒有拒絕她的好意。

不知什么原因,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杜小滿的真誠,也許是他從未見過如此清亮的眸子,清亮得讓人一瞬間就可以看進她的心里。

前幾日的大雨造成了山體滑坡,堵住道路,因此在道路疏通完畢之前,蘇慕一行人只得暫時待在村子里。

蘇慕倒真的言出必行,沒過多久便幫杜小滿重新謄好了詩集。

杜小滿有些害羞,絞著手指頭認(rèn)真地道謝。

“不客氣,就當(dāng)是你那兩顆柿子的謝禮?!?/p>

蘇慕笑了笑。姑娘飛紅了臉,原本一般清秀的面容,竟明艷生動起來。

“杜小滿!”

宋語白遠遠地就看見面對面站著的兩個人。最近他一門心思放在姜柔身上,等他意識到身邊沒了那個總圍著他轉(zhuǎn)的小白癡時,杜小滿已經(jīng)幾天不見人影了。

由于姜柔的關(guān)系,他本就看蘇慕不順,此刻他看見杜小滿同蘇慕在一起,心頭更是窩了一股無名火。他三兩步便奔過去皺著眉問:“你在做什么?”

低頭望見杜小滿手中那本新詩集時,他愣了愣,搶過來翻看之后才發(fā)覺那并不是杜小滿板正而略顯幼稚的字體。

“蘇慕兄真是有心了。只不過到頭來,怕是要為他人作嫁衣裳。”

蘇慕不怒反笑:“語白兄不是對柔表妹有意嗎?難不成心里頭還惦記著某個青梅竹馬?”

宋語白沒想到蘇慕會反將自己一軍,一時竟接不上話。因他這樣一問,原本低著頭的杜小滿懵懵懂懂地抬起頭,黯淡的雙眸亮了亮。

宋語白剛想開口,余光忽然瞥見了漸漸走近的姜柔。他的嘴唇顫了顫,躲閃開杜小滿期待的目光,俊秀的臉上揚起一絲嘲諷的微笑:“別開玩笑了,誰會喜歡一個傻子?”

杜小滿并不是天生這般模樣的。

五歲之前的杜小滿是個聰明伶俐的小姑娘,有次頑皮去爬村口最高的那棵柿子樹,不慎掉下來摔到了頭,之后便開始呆呆傻傻的了。

五歲前的記憶,杜小滿全都忘了。她的記憶是從宋語白開始的。病榻前,那個跟她年紀(jì)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拉著她的手,稚氣地背詩給她聽,說會一輩子保護她。

所以她總是黏著宋語白并不是沒有原因的,可那段記憶像是一場夢一樣,對方從沒有承認(rèn)過。

蘇慕和姜柔離開以后,宋語白口中的那句“傻子”始終在杜小滿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西水村的村民都喊她傻丫頭,她從不曾覺得難過,可這個詞從宋語白口中說出來,她心中卻有種難以言表的悲傷。那樣的感覺,就像一個將要溺水的人丟掉了最后一根浮木,她在痛苦中一點兒一點兒沉下去,難受得快要透不過氣來。

杜小滿原以為蘇慕只是她生命中偶然的過客而已,誰承想,他走后不過三個月,她竟再次見到了蘇慕。

香車寶馬駛進西水村,杜小滿在那個拿著圣旨,嗓音尖細的太監(jiān)身后,再次看到了那個俊逸的身影。

“我說過了,我會再回來找你的。”

蘇慕穿著一身華貴的月白色衣袍,連腰帶都繡著精致的暗色花紋,他注視著杜小滿,眼角眉梢都是溫柔的笑意:“你不會不認(rèn)得我了吧?重新認(rèn)識一下,我叫慕容紓。”

當(dāng)今圣上最寵愛的七皇子慕容紓。

杜小滿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竟是這等尊貴的人物,怔忪了半天才疑惑地撓撓頭:“這是怎么回事……”

“柔表妹看中了宋語白的才學(xué),于是求她父親姜太傅向父皇舉薦,聘他做九弟的伴讀。”

宋語白站在一旁遠遠地看著,竟不似其他人那般驚訝,臉上帶著淡然的微笑,就好像早已知曉會發(fā)生這一切。

“小滿,你沒許人家吧?”

慕容紓說這話的時候眼角的余光不經(jīng)意地瞥了瞥緩步走來的宋語白,他走近杜小滿,拉起她的手,輕輕地在上面印了一吻。杜小滿嚇了一跳,下意識抬眼去看宋語白。宋語白冷著一張俊臉不說話,他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想帶小滿回京,語白兄應(yīng)該沒什么意見吧?”

慕容紓挑了挑眉,嘴角噙著漫不經(jīng)心的笑,一副有心要讓對方難堪的做派。

宋語白也不是吃素的,冷哼一聲:“杜小滿既不伶俐,也不絕色傾城,七殿下的眼光果然與眾不同?!?/p>

兩個人針鋒相對,杜小滿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zhàn)。

她其實并不懂這對話中隱藏的諷刺含義,只是雙方眼中都涌動著怒火,讓她恨不得立刻溜之大吉。慕容紓生怕她沒聽懂似的,溫柔地拍了拍她的頭,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喜歡你,跟我進京吧?!?/p>

慕容紓給了她三天時間考慮,臨行的前一天,宋語白突然叩響了她家的大門。

他開口跟她道歉,說自己上次不該說那樣的重話,傷了她的心。聽到他親口這樣說,杜小滿心底所有的委屈都得到了安慰,她高興地拉起宋語白的手說:“我不怪你?!?/p>

“你考慮好如何回應(yīng)慕容紓了嗎?”

聽他這樣一問,杜小滿噘起嘴巴,一副氣鼓鼓的表情:“雖然蘇慕說京城很好玩兒,可我……我才不答應(yīng)他呢,我只想跟語白哥哥在一起。”

宋語白“撲哧”一聲笑出來,轉(zhuǎn)眼就收起笑意:“小滿,你要答應(yīng)他,你一定要去。”

“為什么?”

“若你不答應(yīng)他,就可能永遠都見不到我了。”宋語白垂下眼睛,“也許我會留在京城,再也不會回來了?!?/p>

宋語白看著杜小滿驟然緊縮的眼眸,抿起嘴角,微微笑起來,就像吃定了她一樣。他不過用了只言片語,便輕易擊中了她的軟肋。

宋語白太自信了,自信到在啟程之前看到杜小滿那一刻,臉上也沒有絲毫的驚訝。

他琥珀色的眼眸中微光流轉(zhuǎn),他沖杜小滿揚揚唇,就像在說,我知道你不會拒絕我。

杜小滿坐上車馬,車隊浩浩蕩蕩地前行,她的一顆心也跟著上下浮沉。

慕容紓鐵了心要納杜小滿這個出身低賤的農(nóng)家女做七王妃,但這想法當(dāng)然是不能如愿的。

他畢竟是皇帝最鐘愛的兒子,皇帝只得暫且把這件事壓下來,從長計議。

假山石旁,垂柳岸邊,太傅家的千金小姐姜柔老遠就看見了那個瘦小的身影。她面上一冷,杏眼里盛著微微的怒意:“七表哥真的把你帶進宮了?”

杜小滿慌忙擺手:“不,不是的……”

“不是什么?”姜柔向前靠近了些,瞇了瞇眼,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爬上嘴角,“難不成是你死皮賴臉求著七表哥帶你來的?”

“不是!”杜小滿拼命搖頭,“蘇慕說要娶我,但我沒答應(yīng),我發(fā)誓!”

杜小滿誠意滿滿地跟對方解釋,殊不知自己早就觸到了大小姐的逆鱗。

七表哥居然真的要娶這個剛認(rèn)識不久的傻子做王妃?若他將來君臨天下,到那時,難不成要讓一個傻子做皇后?天下沒有比這更荒唐可笑的事情了。

姜柔不敢置信,一雙美目氣得通紅:“杜小滿,你別癡心妄想做七王妃了,有我在,這輩子都輪不到你!”

杜小滿還來不及答話,姜柔便使勁兒一推,生生將她推進了旁邊的池子里。好在池水并不深,杜小滿趔趄了一下,爬了起來??缮钋锏目諝庖褞е腹堑臎鲆?,她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

一只手遞到她面前,她抬眼瞧了瞧,看見宋語白那張波瀾不驚的臉。

宋語白把杜小滿拉回岸上,卻再也沒有看她一眼,而是轉(zhuǎn)過身,目光深邃地望向姜柔:“姜小姐何至于跟個傻子過不去?這樣真是有失身份。”

姜柔愣了愣,想想也有道理。于是她輕咳一聲,抬手悄悄正了正因激動而松掉的珠釵。

“在下甫才進宮,還沒來得及感謝姜小姐的提攜。”

宋玉白笑容溫潤,姜柔也沖他回了個禮:“不必道謝,相遇即是有緣。宋公子天生英才,當(dāng)然不能埋沒在那種山村野地?!?/p>

他們相談甚歡,杜小滿被晾在一旁,仿佛被遺忘了一般。也對,宋語白本就長了一張討人喜歡的臉,他表現(xiàn)出這樣的溫柔與熱情,有哪個女子會舍得拒絕?

杜小滿眼看著二人漸漸走遠,臉色更蒼白了幾分。她嘆了一口氣,只覺得頭腦中傳來一陣接著一陣的鈍痛,眼前的影像開始模糊不清。

杜小滿,你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等她再次醒來時,看見垂在床邊的淡黃色帷幔。

慕容紓在她的耳邊輕聲道:“都說了讓你別亂跑,這宮里是是非非太多了。你看看你現(xiàn)在弄得這么狼狽,還怎么漂漂亮亮地做我的新娘?”

他發(fā)現(xiàn)杜小滿的時候她正倒在御花園中的蓮池旁,臉白得像個死人,毫無生氣,就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他嚇壞了,手忙腳亂地把她帶回自己的寢宮。

“頭還痛嗎?”慕容紓小心翼翼地問。杜小滿卻始終沒有說話。

“蘇慕?!倍判M過了半晌才開口,她還是習(xí)慣叫他蘇慕,也許這樣她會覺得身邊的人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七皇子,她才能以平常心面對他:“你為什么喜歡我?我腦子笨,又不漂亮……”

杜小滿皺了皺眉,她實在想不出,慕容紓為什么就非她不娶。

“我就喜歡你這么傻的?!蹦饺菁偸?,一把將她拉進懷里。這樣近的距離,杜小滿可以清楚地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氣,忽然就變得很安心。

其實慕容紓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喜歡杜小滿,他喜歡看她笑,喜歡看她害羞的表情。也許從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他便覺得,自己是注定要保護這個姑娘的。

“別再妄自菲薄了,給我一個機會,讓我保護你,好不好?”

保護……

慕容紓的眼神太真摯,這是杜小滿第一次在別人那里見到這樣的眼光,沒有厭惡與嘲諷,不嫌棄她的呆和傻,這樣溫柔地待她,將她視為手中的珍寶。

宋語白又做那個夢了,每次醒來都心驚膽戰(zhàn),大汗淋漓。

那是纏繞他數(shù)年的夢魘,身體仿佛還能感受到年少時被鞭打后的刺痛。

天寒地凍,他被迫鑿冰洗衣,洗馬廄,端夜壺,吃的是剩菜剩飯,還從來沒吃飽過。他的舅父舅母根本不在乎他,恨不得將他像一塊破布一樣丟掉。

所以他要離開那里,不再回去,永遠也不再回去!

“公子,您怎么了?”一旁的侍女有些擔(dān)心地望著他。

宋語白凝神閉目道:“沒事?!?/p>

今日不用給九皇子伴讀,他讓侍女伺候自己更衣,又一次去了太傅府。

宋語白深知,做九皇子的伴讀,不過是個小小的教書先生,若想出人頭地,在京城站穩(wěn)腳跟,最快的方法便是從姜太傅入手,成為他的得意門生。

老天讓他遇見姜柔,就是給了他機會。

他見到姜柔的第一面便知曉了她的身份,大小姐腰間玉墜上刻印的家族標(biāo)志,提前讓她在宋語白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他對姜柔的喜歡有幾分真情,幾分假意,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可他前前后后去了太傅府三次,都被拒之門外:“宋公子請回吧?!惫芗依淅涞乜粗凵裢嘎吨恍?,“宋公子口口聲聲想成為老爺?shù)拈T生,卻連一點兒誠意都不肯拿出來。”

這話說得就很直白了,宋語白不禁在心中冷笑,面上卻表現(xiàn)得無比謙遜與真誠。

誠意是嗎?既然他們要,他便做足了給他們看。

烈日當(dāng)頭,艷陽毒辣得仿佛能抽走人的靈魂。

宋語白被曬得幾乎快要支撐不住了,瘦削的身體不住地打戰(zhàn),汗水順著他白玉般的臉頰“吧嗒吧嗒”滴落在地上。

原本他在賭,賭這段時日與姜柔風(fēng)花雪月一般的相處,她不會對自己不管不顧。

可誰想到這個女人竟是這般狠心。他跪在太傅府門前足足三個時辰,連個影子都沒等到。

沒等來姜柔,卻等來了他最不想見到的人。

杜小滿聽不懂別人口中的“程門立雪”是什么意思,她潛意識覺得宋語白可能出了事,來不及多想就跑了過來。宋語白的腦袋昏昏沉沉的,連她的面容都幾乎看不清了,卻仍然能感受到她眼中的淚光,還有她急急的喘氣聲。

“你來干什么……”

宋語白的嘴唇蒼白無力,連罵她的力氣都沒有了,卻突然被一個溫暖的懷抱緊緊圈?。骸罢Z白哥哥,皇宮一點兒都不好玩兒……”姑娘溫?zé)岬难蹨I滴落在他的臉頰上,她的身體顫抖得如同一頭受傷的小鹿,“我們回家吧,我們回家,好不好,好不好……”

杜小滿灼熱的呼吸噴在他的臉上,宋語白有那么一瞬間的恍惚。

記得他第一次踏進西水村時,有個比他小一點兒的姑娘,自來熟地拉起他的手,一雙大眼睛流光溢彩,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哥哥你真好看,我請你吃柿子好不好?”

小姑娘從口袋中掏出一顆滾圓飽滿的紅柿子,他愣愣地看看她,抬手接過。

好,我們回家……

家……家?

他哪里還有家?他好不容易才逃出那個牢籠,他不要回去,死都不要!

宋語白突然清醒,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猛地推開抱著自己的人。

杜小滿被突如其來的力道甩了一個趔趄,當(dāng)下愣在原地。

就在這時,太傅府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

“進來吧?!苯稻痈吲R下地站在石階上,沉著臉望向宋語白,波瀾不驚的眼眸里藏著一絲贊賞。

宋語白暗暗松了一口氣,這步棋,他終究是走下去了。

只是……

他扭過頭去,看見杜小滿還保持著那樣的姿勢坐在原地,眼睛紅得幾乎可以滴出血來。那樣糾結(jié)哀痛的目光突然刺痛了宋語白,他下意識地伸出了一只手。

“小滿!”

不遠處,慕容紓帶著一隊人馬適時趕到了。他面容焦急,顧不得什么皇子身份,彎下腰一把將杜小滿抱進懷里。

慕容紓盯著宋語白的目光幾乎能噴出火來,宋語白冷笑一聲,將正要送出去的右手不著痕跡地收了回來。

慕容紓近日心情大好,原因之一是最近杜小滿終于學(xué)乖了,再就是狩獵大會還有一個月就要來了。

每年的狩獵大會都是皇家盛會,會邀請所有達官顯貴參加,亦是各個皇子展示自己實力和身手的好時機。

若是他能在狩獵大會上爭得榮耀,父皇一開心,他跟小滿的婚事可能就有著落了。

這廂慕容紓興致勃勃地帶著侍衛(wèi)出門練習(xí),另一廂,杜小滿看了看突然把她叫過去的宋語白,滿肚子疑惑都寫在臉上。

她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宋語白了。

自從那次在太傅府前跪了三個時辰以后,宋語白便成為了姜太傅的門生。她從宮人嘴里聽過關(guān)于他的言論,太傅說他才華橫溢,目前備受太傅賞識。

可如今……

“這是松油?!彼握Z白晃了晃手中的瓶子,溫柔精致的面容下隱隱浮現(xiàn)出一層笑意,可說出來的話卻是冰冷無比,“小滿,你把它偷偷灑在慕容紓后院的小廚房,再找個理由把他約到那里去。不會有事的,只要讓他受點兒小傷,不能去參加狩獵大會就行了?!?/p>

杜小滿雙手握拳,怒氣沖沖地拒絕:“不行,這樣是害人的行為,小滿是好姑娘,小滿不做……”

“小滿乖?!彼握Z白皺皺眉,緩緩走近她,硬生生地將瓶子塞到她的手中,“不讓慕容紓?cè)ナ菫榱怂茫阋嘈盼??!?/p>

杜小滿心痛得糾結(jié)成一團,卻仿佛受了蠱惑一般抬起眼睛:“我可以相信你嗎?”

“當(dāng)然可以,相信我,這是最后一次?!?/p>

明明知道他要她做的,是她連想都沒有想過的壞事,可她仍然愿意相信宋語白,相信她最初喜歡上的那個語白哥哥。

按照宋語白告訴她的,她遣散了小廚房的所有人,說要親自為慕容紓洗手作羹湯。

宋語白篤定了慕容紓會相信這么蹩腳的理由,換作是別人來做這樣的事,他也許不會相信,可對方是杜小滿,情況就不一樣了——他會沉浸在喜悅里,其他一切都來不及細想。

杜小滿眼看著慕容紓微笑著走進小廚房,突然覺得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壞得透頂。

“嘭”的一聲,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廚房的門不知被誰鎖住了,慕容紓敏銳地一回頭,一個火折子竟從窗戶口飛了進來!

“糟了!”

還是慕容紓首先反應(yīng)過來,瞧這個架勢,定是被誰算計了?;鹫圩右挥龅降厣系乃捎?,幾乎是立刻燒了起來,霎時間小廚房變成了一片火海,濃煙嗆得兩人連眼睛都睜不開。

“蘇慕……”

“別怕,我不會讓你有事……”

慕容紓此刻并不知道,杜小滿的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歉疚。她不單單搭上了自己的命,更害了慕容紓!

外面亂成一團,可她和慕容紓被鎖在里面,怕是馬上便會葬身火海。最危急的時刻,還是慕容紓一腳踢斷了窗上的木欄,抱起她,拼盡全力將她送了出去。

她摔在地上猛烈地咳嗽,抬起頭一眼便看見姜柔驚慌得花容失色的面容以及宋語白那張始終掛著淺淺笑意的臉。

看到杜小滿突然從窗子里掉出來,姜柔一驚,顧不上什么大小姐儀態(tài),瘋了一般朝她飛撲過來:“你怎么出來了?七表哥呢?七表哥呢?!”

宮人及時攔住了姜柔,將她拉走。

宋語白就與杜小滿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冷眼看著這場鬧劇。

杜小滿趴在地上望向他,那是怎樣的一種眼神……不是愛,不是悲傷,而是帶著濃濃的怒氣與刻骨銘心的恨意。

狩獵大會如期而至,但七皇子的眼睛被濃煙熏壞了,無緣這次的狩獵大會。不幸之中的萬幸是火被及時撲滅,否則他連命都保不住了。

有人舉報,失火之前,曾見到姜太傅家千金的貼身侍女曾鬼鬼祟祟地出現(xiàn)過?;实鄞笈?,派人徹查后,確認(rèn)火折子的確是那侍女扔進去的。

姜柔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當(dāng)初宋語白來找她,說是找到了一個好機會,她只顧著除掉杜小滿,哪里想過自己最愛的七表哥竟也在里面!

為了安全起見,她派自己的親信去執(zhí)行此事,卻最終成了定罪落實的關(guān)鍵。

謀害皇子是滅門的大罪,姜太傅一家因之前功勛卓著,被皇帝特赦了死罪,改為發(fā)配邊疆,永不召回。

狩獵大會少了七皇子,原本是件令人惋惜的事情,讓眾人意想不到的是,向來在宮中地位不咸不淡的太子這次竟表現(xiàn)十分出色,博得了皇帝以及眾人的稱贊,成了這次狩獵大會上的一匹黑馬。

“一箭雙雕,做得真好!”

太子宮內(nèi),太子沖宋語白展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呷了一口熱茶:“送走了姜太傅那個一心支持七弟的老東西,即便沒能除掉七弟,這瞎了眼的廢人,倒也不足為懼了?!?/p>

“小人只是出謀劃策,不敢邀功。”

太子的眼神變得饒有興趣起來:“你同七弟有什么深仇大恨?為什么選擇幫我?”

宋語白抬眼,語氣淡淡地道:“小人同七殿下并無仇恨。只是……”宋語白揚起嘴唇,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我自然會選擇太子殿下,這是天命所歸?!?/p>

太子贊許地拍了拍手:“有了宋公子這等能人的幫助,本宮的大業(yè),也就更進一步了。”

即便自己是太子,父皇卻更為看重那個庶出的七弟,就因為七弟是他最寵愛的妃嬪所生,處處都要壓人一頭。本來他已經(jīng)快放棄了,可偏偏,老天送了他一個宋語白,這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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