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曉荷
母親今年65歲了,一直在川東鄉(xiāng)下侍弄莊稼、喂養(yǎng)牲畜,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園生活。母親很少離開村莊,她進城的次數(shù)扳著手指都可以數(shù)清楚。不是母親沒有進城的機會,而是她怕進城——離開了土地和莊稼,離開了雞鳴犬吠的村莊,離開了熟悉的左鄰右舍,母親在城里倍感孤獨和無聊。我印象中最深刻的,是母親三次進城的往事。
母親第一次進城是20世紀90年代中期,從未出過門的母親第一次在成都待了一個多月。那時候,我在成都一個工地打工,傍晚時騎自行車在熊貓大道轉彎時,被疾馳的小貨車將肋骨、小腿及頭部嚴重撞傷。雪上加霜的是,肇事司機竟然置之不理、溜之大吉。好在下班的路人記住了車牌號并報了警,還將我送進了四川省軍區(qū)總醫(yī)院。母親得到消息后,強忍暈車的痛苦風風火火從老家趕往成都。當母親看到我重傷在床不能動彈時,她忍不住流下了傷心的眼淚。正當母親為治療費用傷透了腦筋的時候,肇事司機被交警追了回來,主動到醫(yī)院噓寒問暖承擔起了治療費用,母親心里懸著石頭這才落了地。直到一個多月后解決了賠償金、辦理了出院手續(xù),母親才帶著我回家休養(yǎng)。
母親第二次進城是去重慶,大概是2004年左右的事情。母親是去給村子里一個出嫁的姑娘當保姆。母親本打算好好干幾年,多少能存點錢,誰知去干了兩個月就“打道回府”了。問母親為啥回家,她說:“規(guī)矩太多,鄰居不友好,太想家了……”后來才知道,進門要換鞋或者套鞋套,母親感覺很不自在;向鄰居搭訕想聊天,結果碰了釘子;整天除了帶孩子、做家務,剩下的時間感覺無聊,經(jīng)常流著淚想家,母親進城打工就這樣“夭折”了。實際上更讓母親難受的是暈車——每次坐上客車,甚至公交車,母親都會暈得翻江倒海、吐得一塌糊涂,母親說“暈車比生一場重病還惱火”。
母親第三次進城是今年4月的事情,母親到成都之后和我一起去金堂為岳母賀壽,返回成都后母親只待了3天時間。母親天天說待不習慣,老是掛念老家莊稼地里的雜草可能又長多了,擔心父親在家里做不好家務。無奈之下,只得同意母親回家。我老婆開玩笑“威脅”母親說,“本來是想讓您老人家上成都來帶孫女,我才好去找工作上班,減輕一點家庭負擔。結果你老是吵著要回家,你不帶孫女的話,以后你生瘡害病我們就不會管你?!蹦赣H笑著說:“不管就不管,反正我有手有腳,餓不了自己。”母親回到家后,打來電話說:“莊稼地里長了好多雜草,我天天都在扯草。”母親的聲音里有些疲憊,卻洋溢出快樂的心情。
實際上,我非常理解母親:她是一個從沒有土地到擁有土地的“解放牌”老人,對土地有著濃厚的感情。母親常說“人勤地不懶”,她看著土地荒著就特別心疼,她看到地里長滿了雜草就必須起早貪黑扯掉。土地就是母親的命根子,就是中國農(nóng)民賴以生存的根本,土地已經(jīng)融入母親的血液,我終于明白了母親怕進城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