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昊東
詩人寫詩喜用意象,講“一切景語皆情語”,仿佛大千世界一干景象若離了人的情感便索然無味。然而,世人的喜怒哀樂到底也非得是化入了景里才不顯得浮躁泛濫,才顯得長久,如此,非心里存得了幾個好景,過不得年關(guān)。
春景好。初春有新柳啼鶯,亂花淺草,可到底春到了盡頭才尋得幾分醉意。“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無語怨東風(fēng)?!贝藭r的春倒像是個負心的漢子,幾番花信吹過山林終于都染了顏色,美得愈發(fā)恣意起來。奈何終不長久,空惹人閑愁?!芭禄ㄩ_早,何況落紅無數(shù)。”此時的人都像是染上了幾分春的倦意,無意間瞥見這落花,便亂了心緒。
自古寫夏景的不多,仿佛人們尚未從春的低吟中醒來,很是厭煩這過于辛辣的夏,但我卻是很愛蘇軾的《江城子》中描繪的夏景:“鳳凰山下雨初晴,水風(fēng)清,晚霞明。一朵芙蕖,開過尚盈盈。何處飛來雙白鷺,如有意,慕娉婷?!币粓鲇陮老磧簦涣粝码硽璧乃?,以及濕漉漉的似敗未敗的荷花。這一池景色便如熟透了的美人兒,奏至高潮的樂曲,恰到好處。更妙的是那一雙白鷺,不顯得孤單,不知多遠尋芳跡而來,一幅畫便霎時活了起來。我真心景仰起東坡的大才,比稼軒多分隨意,又比易安多分清靈,像是他心中住了個精靈,才讓這番景致一年又一年上演在夏至未央。
秋大約并非詩人的偏愛,但詠秋之詞卻著實稱得上第一。仿佛一入秋,憂國悲老等一干愁緒一齊涌上心頭,又有中秋重陽惹人歸思難收,奈何落木黃花叫人借酒消愁。情大多是悲的,但景畢竟是好景。有江涵秋影,鴻雁南飛。季節(jié)這個攝影師錄到了秋處便似夕陽倒影,大江東去,因其難以挽留而格外令人珍惜。
奇怪的是這悲意到了冬反而戛然而止。見雪梅凌霜,寒松傲立,人也不覺多了幾分風(fēng)骨。何況佳節(jié)將至,萬里銀裝都透著喜氣。雖有“火冷燈稀霜露下”的昏昏雪意,亦不甚覺悲涼。
如此看來,這今人古人卻像是古今如一的或喜或悲苦笑過一個又一個春秋,為的不過是一身抱負有所施展,逢的不過是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卻因這些著了情的景致的陪伴而于輪回中不顯得孤單。又或許是掙扎得太久,寂寞得太久,直叫天地山川都染上了人的情思。于是透過那些亂花衰草,我們也可于不經(jīng)意間窺見那些不甘于沉寂,那些有所堅守的身影,也因此,那些飛濺的雨花打在了心里,那些不再有的好景記在了心頭。
一年好景君須記。記得那時流水外的歸鴉萬點,記得那高樓上守望千年的執(zhí)著背影。
心蕓心語
寫景貴在寫情。亙古不變之景里流轉(zhuǎn)過多少情感的是是非非,誠如作者所說,“世人的喜怒哀樂到底也非得是化入了景里才不顯得浮躁泛濫,才顯得長久”。暮春的醉意,夏至未央的白鷺,重陽多情的夕陽,冬日的冷霜昏雪,這些無不沾染了作者細膩的小情緒。一年好景,他雖只是選取了部分精致的意象,勾勒出了四季的圖景。當(dāng)然,在景中含情的同時,他對情的認知也時時有創(chuàng)見。春是負心漢,讓人亂了心性;雨后初晴的夏,是清靈的精靈;鴻雁南飛,教人珍惜;風(fēng)骨長存之冬,傲立而不覺悲涼。四時之景,點點記心頭。其實,這寫的何止是景,是景中之四季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