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紅麗
“我聽說,咱們鉆井隊都用上自動化的設備了。當年我們在三八隊,可是想都想不到鉆井會發(fā)展成今天這個樣子?!?019年6月,83歲的三八女子鉆井隊指導員吳淑華感慨地說。
1936年,吳淑華出生在安徽蚌埠,1955年報名來到了烏魯木齊銀行學校,1957年調(diào)到了克拉瑪依。
1958年,吳淑華成為克拉瑪依建市籌備委員會的成員。7月,玉門開始石油會戰(zhàn),吳淑華被派到玉門學習機構編制、人員配備等一些建市的經(jīng)驗。
當時,石油部在玉門召開現(xiàn)場會,最后一天是萬人表決心大會。臺上來自各油田的代表隊正紛紛發(fā)言,一位秘書拿著封電報找到新疆石油管理局局長秦峰。秦峰看完電報找到吳淑華,說克拉瑪依成立了三八女子鉆井隊,讓她寫個講話稿上臺向大家報喜。
當時的吳淑華根本不懂石油鉆井,從筆記本上撕了一張紙,寫了幾句話,就一路小跑沖上主席臺。
“我是克拉瑪依代表團的,我向大會報喜,我們成立了三八女子鉆井隊……”臺下一萬雙眼睛看著她。她說完以后,熱烈的掌聲響了好長時間。
回到克拉瑪依沒幾天,鉆探處黨委書記只金耀找吳淑華談話,要把她調(diào)到三八女子鉆井隊當指導員。
“婦女當鉆工哪有那么容易啊?要過五關斬六將?!眳鞘缛A說。
女子鉆井隊42個人,8個民族,年齡最大的29歲,最小的16歲。只有技術員劉小昭是重慶石油學校畢業(yè)的,懂石油,懂鉆井,其他大多數(shù)人只有初小文化。還有一位不識字,沒名字,叫王韓氏,簽字時只能按手印。
大隊組織她們學文化,學安全,學石油鉆井知識,帶著她們到其他鉆井隊參觀。男同志就笑話她們說,鉆井是老爺們干的活兒,老娘們來干嘛,還不回去帶孩子做飯!還說,她們是兔子尾巴長不了,到時就該哭了。
“婦女也能頂半邊天,我們就是來搞鉆井的。”女同志們七嘴八舌地反駁,下決心爭口氣給他們看看。
大家學認字積極得很,有空就拿紅柳枝在地上寫。坐在換班車上也比劃,回家還讓愛人教,讓孩子教。3個月,她們就摘掉了文盲的帽子。
什么是文盲?什么才不算是文盲?“識字超過5000個就算摘了文盲的帽子?!眳鞘缛A說。
當時,大隊給她們派了4個男同志當班長,分別是趙孝賢、藺國通、李二先和李煥強。李煥強還是隊長。十多天,女同志們就掌握了鉆井技術,接鉆桿、起下鉆,都不在話下。李煥強向她們豎起了大拇指。
第一口井出油的時候,大家那個高興呀,都拿油往對方臉上抹,裝到瓶子里拿回家給愛人看,拿到附近井隊上給當初笑話她們的人看,非常興奮。
那時,女子鉆井隊的女同志大部分是職工家屬,有孩子。
上班了,孩子怎么辦?工會主席就動員他老伴給三八隊看孩子?!八秃⒆拥臅r候,孩子大哭,婦女們小哭,坐在車上還哭。有的零點在宿舍里睡醒了,看懷里抱的是枕頭,不是孩子,就哭開了?!眳鞘缛A說。
1958年8月,吳淑華把不滿10個月的孩子托付給了一位70多歲的老阿姨,就上井了。
1959年初,麻疹、痢疾、肺炎等疾病同時襲擊了她的孩子,兩次報病危,兩次都搶救過來了。這些,家里人都沒告訴她。
有一天,淺鉆大隊李書記派秘書帶車到井隊上接吳淑華,說讓她到礦區(qū)開會。眼看著車拉的不是地方,她正納悶呢,秘書才跟她說:“你女兒報病危了,趕快去看看吧。”吳淑華沖進醫(yī)院,只見瘦瘦小小的孩子插著氧氣管,因為找不到血管,輸液就輸在皮下。
“孩子臉發(fā)青,嘴發(fā)紫,小腿腫得發(fā)亮,好像一碰就要破了?!毕肫鹜?,她數(shù)度哽咽。
吳淑華急了,跑去求大夫,讓他們救救孩子。求了大夫她又跑回病房,親著孩子的臉蛋跟她說:“不是媽媽不疼你,你的命重要,井上40多個姐妹的命更重要?!?/p>
鉆井是石油戰(zhàn)線上最艱苦、最危險的行業(yè),隨便從井架上掉下個螺絲釘都有可能奪人性命。所以,自從來到了三八女子鉆井隊,吳淑華白天晚上都待在井上,幾個月一刻也不敢離開,累了就在山包包邊歪一會兒,生怕姐妹們出點啥事。
“鉆井隊那么多女人的背后,都是一個個完整的家,她們出事了可咋辦呀?”吳淑華說。
讓她自豪的是,在那個事故頻出的年代里,直到隊伍解散那天,三八女子鉆井隊的每個人都是安全的,每個家庭都是完整的。
50年代的克拉瑪依,三天一小風,五天一大風,三四級都不算風。
有一次刮九級風,調(diào)度員告訴吳淑華,班車送不了班。
“那天,司鉆徐淑芳帶著上一班的姐妹已經(jīng)在井上干了一天。想著她們帶的水和吃的都快用完了,又想著接班的姐妹們不知能否按時集合,我心里那個急呀。”吳淑華說。
沒想到,到上班時間,接班的姐妹們都裹著圍巾從礦區(qū)的四面八方趕來了。
“你們真勇敢?。 笨粗蠹覞M身滿臉的土,吳淑華抱著她們眼淚就掉下來了。
后來,大家到食堂買了些饃饃揣在懷里,一人挎著一個裝滿水的行軍壺,手拉手頂著風往井上走。五六公里的路,貓著腰,走一步,退三步,沙子把臉打得發(fā)麻。就這樣,她們一步一挪上了井。
跟井上的班組會合后,大家激動地流下了眼淚。那天,兩個班組都留在了井上。
“有句話說‘渴不渴,就看上甘嶺,在井上,我們也體會過這種渴?!眳鞘缛A說。
夏天的戈壁灘,溫度高達四五十攝氏度,井架子曬得發(fā)燙。到中午該吃飯了,一看帶的菜餿了,只好吃咸菜。帶的水喝完了,口渴了,怎么辦?不是有柴油機的循環(huán)水嗎?她們就把里面的油往兩邊一撇,捧起來就喝。
“聽別人說,渴極了,人連尿都喝,這話以前我不信,到了井隊上,我信了?!眳鞘缛A說。
冬天更難熬,大家都穿著十幾公斤重的棉衣、棉褲、老羊皮大衣和氈筒,一個個跟北極熊似的,連車都爬不上去。于是,車上的男同志往上拽,底下的人把她們往上舉。下車時,雙手抱著臉和頭往下一滾,就下車了。
朱桂芳是柴油機工,冬天有棉帽子也不敢扎緊耳朵,她要隨時聽機器的聲音,那耳朵常凍得流黃水,鼻子也凍腫了。
抬鉆桿、扛水泥、上井架……全是人扛手拉。上百公斤的鉆桿一樣要扛。兩個人扛不動,就三個人上。
固井最累人。幾十噸水泥來了,她們這些女人,肩上扛一包,懷里抱一包,一路小跑地送往攪拌機跟前……等固完井,大家一個個都散架了一樣癱在戈壁灘上。
為了國家的石油工業(yè),為了找油,為了實現(xiàn)人生價值,三八女子鉆井隊在惡劣的環(huán)境和高強度的工作下,戰(zhàn)嚴寒、斗酷暑,挑戰(zhàn)體力極限,在那個艱苦的歲月里,她們結(jié)下了深厚的情誼,也在記憶里留下了抹不去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