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安
難得一個假期,老林不知道抽什么瘋一大早喊林夏起床。林夏有些惱怒,但不敢太放肆,老林一邊敲門一邊盡量和顏悅色:“今天蘇韻琪家請客慶祝她考上大學,我們要出發(fā)了?!?/p>
蘇韻琪,這個名字似乎太遙遠了,林夏愣了一會兒,朝外喊:“關我什么事?”
老林的聲音提高很多:“你這孩子會不會做人?去年你辦大學酒,人家給我們送了個紅包?!?/p>
“那你去送一下唄?!彼硬荒蜔?/p>
老林絲毫不妥協,收拾好在客廳一直踱步,應該下一秒就要拿鑰匙開門破口大罵了。
“蘇韻琪在F大?!崩狭珠_車沒話找話。
“高中留級了?”林夏坐著沒事找罵。
“沒有,人家去年沒有請,今年辦的?!崩狭衷俅喂首髂托牡亟忉?。
林夏沒有再說話。她考了個一般的大學,老林都好意思擺了兩桌,更何況蘇韻琪可是F大。
在這場被遺忘的較量中,她再次敗下陣來。
這場較量始于小學五年級,那一年,全市各大小學掀起了學習奧數的浪潮,林夏數學不好,卻生平第一次走運,在寒假的興趣班分班考試中考出理想的分數進了奧數班。
奧數班的人很少,教室里只稀稀疏疏坐了三排學生。
林夏踏進教室,找了位置坐下,面前立馬擺上了一張雪白的試卷。
林夏瞪著連題目都看不懂的卷子,趴在桌上,心情萬分沮喪。考試考到一半,前面的女生轉過頭瞄了一眼她桌上的卷子,林夏順勢抬頭,只一瞬間,那個短發(fā)女生朝她一笑,很機靈。林夏也不由自主地笑了。
后來的很多年,她每每想起她,那個笑容便立刻浮現,揮之不去。
第二天上課,林夏座位旁多了一本奧數書,她翻開,封面上用圓珠筆重重地寫著三個字。
“蘇韻琪?!彼蛔灾鞯啬盍顺鰜?。
“林夏,以后我就坐你旁邊了?!倍贪l(fā)女生突然從后面跳出來笑著朝她眨眼睛。
成為同桌不過一周,她倆就變得形影不離起來。奧數班的最后一天,蘇韻琪和林夏一起回家,林夏在家門口看到一個扶著電瓶車的女人正和爸媽閑聊。
“媽?!碧K韻琪走近,突然喊了一聲。
“她是林夏。”林夏被她拉了過來,眼前的女人,看起來很年輕,一頭秀發(fā)又黑又直。林夏看著她,不好意思地傻笑著。
“也不知道叫阿姨?!绷职职滞蝗回煿炙?。
“不用叫不用叫。”蘇韻琪的媽媽趕忙說。
老林暗暗給了她一個白眼,轉頭說,“這孩子真是沒禮貌,不像你家琪琪?!?/p>
林夏悶著頭沉默了,一句“不像你家琪琪”,將她打入谷底。
初中分班前,林夏爸媽和蘇韻琪媽媽商量了一下,各自通過關系將她們分在了唯一一個重點班。
學生時代的三六九等總是彌漫著各種硝煙,“好學生們”自動遠離“差生”的同時卻也暗暗較勁。
競爭在初二那年明顯起來,老師每天強調中考的重要性,林夏的生活沒有太大變化,只是和蘇韻琪在一起的時間一下子少了,除了放學她媽去接她,中午也再沒有去過林夏家里。
緊接著就是期中考試,那次班上學生的成績頗為詭異,尤其是數學,全班平均分不到六十,老師氣得夠嗆。 放學路上,蘇韻琪笑著嘆了口氣,“這次分數太低了,我媽最近心情很不好,如果他們問起,就說成績沒出來吧。”林夏擔心爸媽絮絮叨叨,也點頭同意了。
不出所料,一回到家,媽媽便詢問分數是否出來了,林夏愣了愣擠出一個“沒”字。站在一旁的蘇韻琪媽媽轉頭去問身后悶著頭的蘇韻琪,林夏看她低著頭遲遲不語,心頭一緊正想給她個使眼色,卻看到蘇韻琪淚眼迷離。
蘇韻琪抽泣著,“我……考得不好”,林夏爸爸在一旁安慰,“別哭了,沒事,這次考得不好沒關系?!?/p>
一瞬間,林夏成了屋檐下最窘迫的人,有苦說不出。
第二天,林夏沒有同蘇韻琪說過一句話,放學也沒有等她,第三天也沒有。
直到第四天,林夏放學獨自走在前面,隱約發(fā)覺身后有人跟著,“你的作業(yè)忘拿了?!绷窒幕仡^,蘇韻琪趕緊將模擬卷遞到她面前。蘇韻琪趁機追上林夏,像往日那樣嘰嘰喳喳起來。
升入初三,市里決定各鄉(xiāng)鎮(zhèn)中小學開始采用學習小組的模式,班主任響應號召,將六個人的桌子拼在一起劃分小組,面對面坐著。
林夏和蘇韻琪原本坐在一排,桌子靠過來她倆自然成了一組,這組有三個女生,除了她倆,還有陳歡顏。重新分組后,蘇韻琪和陳歡顏每天抱團躲在桌下說悄悄話,似曾相識的場景讓林夏有些失落。
盡管她不想承認,她們還是有了隔閡。
中考前夕,化學老師安排每個小組做實驗,男生們去領實驗器材,陳歡顏拉著蘇韻琪,轉過身準備喊跟在后面的林夏,林夏分明地看到蘇韻琪偷偷來回拉陳歡顏的衣角,擠擠眼示意她別喊。
電光火石間,她覺得大腦一股血涌了上未,憤怒,悲傷,難以置信。那節(jié)課下課,林夏就跑過去質問蘇韻琪為何那樣對自己,蘇韻琪一臉倔強地笑,僵了一會兒說,“林夏,我真的不想傷害你?!?/p>
蘇韻琪將手機截圖遞給她看,里面是林夏爸爸和蘇韻琪媽媽的聊天記錄,她媽媽說,自己打算等到琪琪中考后把婚離了。林夏爸爸回復她,“你也不容易。”
林夏往下翻閱,手微微發(fā)抖,蘇韻琪媽媽繼續(xù)抱怨蘇韻琪爸爸早就找好了下家。林夏的爸爸附和著斥責蘇韻琪的父親,他說,“你應該早做決定的,這樣拖著對你和琪琪都不好?!绷窒囊惑@,隔著屏幕,她甚至能感受到言辭中說不清的感覺。
蘇韻琪咄咄逼人:“你爸憑什么和我媽這么說,琪琪也是他叫的?我討厭你的爸爸,也討厭你?!?/p>
“也討厭你!”她這次嗓門不大,卻比之前每次都要有殺傷力。
中考很快結束,她們去了不同的高中、大學,一晃連記憶都變得模糊。
年少的友情沒有成熟到像當初一樣挽著手,說沒關系,也沒有幫她守護需要守護的家,只有疏遠和逃亡。
窗外是大片菜花,遠處紅色的屋頂逐漸清晰,那是蘇韻琪的家,林夏小時候來過好幾次呢。
林夏一下車看到來了很多人,她一眼看到了蘇韻琪的媽媽,她旁邊站著一位陌生的男士,他們親昵地說話,彼此眼里盡是愛意。老林和他們客氣了好一番,趁著沒人發(fā)現,給他們塞了一個紅包,無比抱歉地說,“我們下午有點急事,先走了。”
老林和林夏準備離開,一位奶奶突然叫住她,“哎呀,你不是林夏嗎?”
林夏有禮貌地笑笑。奶奶繼續(xù)朝身后叫道:“琪琪,你看誰來了?!?/p>
林夏順著遠處的目光看見了蘇韻琪,她現在是長發(fā),扎起一個低馬尾,還穿了一件長裙子。
蘇韻琪招招手,朝她一笑,和第一次見到她不同,她笑得愉悅又甜美,甜美得讓林夏出現錯覺,她們依然是久別重逢的朋友。
她們沒有多說話,沒有寒喧,甚至都沒有看清彼此,林夏便匆匆上了車,不自主地回頭朝她笑著擺手再見。
一笑相識,以笑道別。
歲月漫長,我們都只是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