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豐
最近在一家超市的電商平臺上買過幾次東西,沒有一次是“準(zhǔn)時”送達的。這個“準(zhǔn)時”是平臺所承諾的時間,一小時。我買的東西品種很多,撿貨需要時間,再加上路途遙遠,交通不便,有時候又是晚高峰,送貨遲到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事實上,我本來也不想那么快就收到這些商品,因為這些都是我計劃在第二天吃的食品,并不著急“催貨”。奇怪的是,每次送貨員都會在半路給我打電話,解釋說可能會晚一點到達,他們請求能夠先點擊“送到”,并保證“一定送到”。
我有點不快,但還是配合了他們。我知道,能否“準(zhǔn)時”送到和他們的收入有關(guān)。平臺如果有心,應(yīng)該能夠監(jiān)控到他們送貨不規(guī)范,因為幾公里的距離,才出發(fā)幾分鐘是不可能“送到”的。問題出在前段的撿貨環(huán)節(jié),而要提高效率,需要改善各個環(huán)節(jié),甚至需要技術(shù)上的革新。
掛電話之前,我告訴一個送貨師傅:“不用那么著急,慢慢過來?!彼緵]聽進去,急匆匆掛斷電話,我能想象他電瓶車馬上加速向前沖的樣子。在小區(qū)里,我也經(jīng)??吹叫猩掖业乃筒蛦T,有時候他們會不由自主跑起來。在小區(qū)門口被保安攔住的時候,他們會萬分焦急:“馬上就超時了”。
看新聞?wù)f,大風(fēng)刮倒大樹,砸死了一名送餐員。這個在大風(fēng)天行進在街頭的送餐員,平日連8元一包的煙都不舍得買,而是自己用紙卷煙來抽。被樹砸到的時候,他這個月已經(jīng)送了400多單,這是他從事這份工作的第一個月,還沒有拿到工資。為了送外賣,他買電動車花了不少錢,這個投入是再也收不回來了。
這是打亂我心的一條新聞。我知道,如果不是多年前僥幸高考成功,我很有可能成為送餐員中的一員。走在城市街頭,看到那些“騎手”在樹蔭下乘涼,有時也會感嘆時代的進步。你只需要一個手機,在平臺上接單,剩下的就是千千凈凈的付出和回報。以我的性格,現(xiàn)在高中畢業(yè)的話,多半會選擇這個職業(yè)。
如今,我更多是作為消費者,享受這些外賣騎手的服務(wù)。很多人都和我一樣,有時候中午吃飯都懶得下樓。人們在網(wǎng)上呼吁,批評那些不允許外賣小哥上樓的寫字樓管理落伍。
就這樣,我們不斷推進外賣行業(yè)的“進步”。為了提高服務(wù),平臺都推出“差評”機制,如果外賣小哥送餐超時,或者有別的不禮貌行為被投訴,他們就將失去收入。
這確實有美好的一面。它強化了陌生人之間的關(guān)系,既充滿熱情,又保持著相當(dāng)?shù)木嚯x;既獲得了極大的方便,又避免了打擾。過去,一個不喜歡熱鬧的白領(lǐng)怎么解決午飯會成為問題,現(xiàn)在他則可以靜靜地一個人躲起來吃外賣,就如同他面對電腦進行工作一樣,既孤獨,又充實。
但是,我們卻很少為送餐員考慮。有些媒體渲染外賣騎手的收入,新一代的進城務(wù)工人員,很多不愿意從事傳統(tǒng)的建筑、制衣等工作,都愿意送外賣。這是純粹的“計件”工作,多勞多得,每一個高收入騎手,都比別人付出更多。
人們把這解讀為公平的體現(xiàn),確實,相比于很多辦公室工作的含混不清,互相抱怨,送外賣的工作干凈而純粹。就在這種“假裝羨慕”中,我們心安理得地行使自己的“權(quán)利”,催單,打差評,和平臺一起共同構(gòu)建一個“更完善的外賣體系”。
這個體系里有一種讓人不安的節(jié)奏。在每一個送餐員的眼神中,你都能發(fā)現(xiàn)那種急迫感,那種壓力和熱望。他們知道,自己的每一步,其實都意味著錢。一旦入行,沒有誰可以從這個節(jié)奏里逃脫,只會爭分奪秒,越來越快。即便是在惡劣天氣,他們也無法停下腳步,確切地說,他們已經(jīng)失去了對自己雙腿的控制權(quán)。
那位被倒下的樹砸到的送餐員,其實是對我們的提醒:我們真的需要這么快嗎?有平臺承諾30分鐘送到,就有平臺承諾29分鐘,但我們真的需要這么快嗎?對速度的追求,又何時是一個盡頭呢?對你我這樣的消費者而言,至少需要偶爾的反省時刻,盡量不要催促他們。
有人一直揚著鞭子呢。
果果薦自《南都周刊》2019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