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京
一
我懷揣著難以名狀的心情,死死地盯著這個面孔十分熟悉卻又古怪異常的病人。
我們似乎在一個類似心理咨詢室的地方,室內(nèi)擺設整潔干凈,十分悅目。桌面上有一臺綠植造型的時鐘,不停而有節(jié)奏地“嘀嗒”著。
他滿身青紫傷痕,淤青和凝固的鮮血混合在皮膚上,手肘內(nèi)窩處的血管由于血塊凝固不暢,以肉眼剛好可見的程度一突一突地跳著。他久久無言,那雙黑得發(fā)亮的眼睛直勾勾地迎上我的目光。我的心頭涌上一陣莫名的恐懼。
“咳……”我打破了沉默,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十分沙啞,“你說你患有……傷痕收集癥?”
他愣了許久,好像沒聽見我說什么,隨即驚醒?!笆堑模液艽_信,請幫助我,醫(yī)生?!彼燥w快的語速回答道。
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個怪異的病名。但是我不想讓他知道這一點。哈,好怪啊。
“請……仔細描述一下你的病情。”廢話,是個人都看得出來吧,我暗暗自嘲。
他好像忽然活過來了,眼睛里迸發(fā)出興奮的光芒。他往前移了移凳子,從手指尖開始,如數(shù)家珍般介紹起他的每一道傷痕。
“這一道小口子是我3歲時第一次做手工,不聽老師勸告玩剪刀劃的?!?/p>
“這是小時候我媽斥責我,我受不了往外跑,結(jié)果摔在地上磕的?!?/p>
“這是我體檢抽血留的小口子。”
“這是我被同學冤枉,他們的唾沫像刀子一樣飛到我的臉上留下的血痕。”
“這是我唱歌難聽被嘲笑時,別人的話砸在我身上留下的淤青?!?/p>
“這是父母吵架的時候,媽媽扔在地上的結(jié)婚證彈起來,飛到我脖子上割出的口子?!?/p>
“這是……”
他一一細數(shù)過來,好像這些是無與倫比的珍寶一般,臉上還有幾分陶醉的神色。
越說越邪乎了。我聽得越發(fā)煩躁。
二
“你有病吧?”我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
他滔滔不絕的話戛然而止,神色古怪。
“我就是有病呀。”
我扶了扶額?!澳愀蓡崃糁@些,有什么意義?”
“這就是我活著的證明啊!”他陶醉的神色又浮現(xiàn)出來了,看得我只想作嘔,“你看,這些只有我有,別人沒有,這不就是我獨一無二的特色嗎?”
我突然異常憤怒,卻想不清為什么會那樣生氣。我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澳慊畹貌焕蹎??這樣你不是每天都一直痛苦著嗎?你這算哪門子特色?”
“醫(yī)生啊,說臟話是不對的。你看看,我又多了個傷口。”他抬起手,湊近給我看。果然,一小道血痕在他所剩無幾的完好皮膚上漸漸浮現(xiàn)。
我的怒火漸漸平息下來。房間里又陷入沉默。
“嘀嗒”聲又響了幾百下。
“如果有一天,你的身上已經(jīng)填滿了傷痕,你會怎樣?”
“不知道,”他聳了聳肩,“大概會死吧?!?/p>
“你想死嗎?”
“當然不,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因為我死了的話,這些獨一無二的‘寶貝就會消失。我不想讓它們消失,所以我想讓你取下我的皮膚,換上新的,那樣我就可以一直存著這些‘寶貝啦?!?/p>
“等等,”我腦子里亂作一團,身上冷汗直冒,“我不是個心理醫(yī)生嗎?”
“你在說什么啊,你是個地下診所的外科醫(yī)生呀。”
“可這里……”我攤開雙手,想給他看四周,卻發(fā)現(xiàn)我早已不在心理咨詢室,而是站在一個陰冷的手術(shù)室,手上戴著白色手套,旁邊放著的,正是一塊血淋淋的皮膚。只有“嘀嗒”聲依舊不絕于耳。
三
“啊——”我拼盡渾身的力氣尖叫著,直到我從自己的床上驚醒。
“嗯?今天起得挺早呀!”母親看我走出臥室門,驚訝地說道。
我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然后走進廁所。
那個人到底是誰?我為什么會做一個關(guān)于他的夢?
我努力回想著,卻發(fā)現(xiàn)他的臉一直模糊不清。
我甩了甩頭,打算開始洗漱??僧斘乙煌蜱R子,我的心臟猛地跳了一下。
那個人就在鏡子里。
編輯絮語
文章非常簡潔,全篇幾乎是靠對話完成的,然而,每一句話都特別直白而驚人,每一句話背后的信息量都很大,都“藏”著一個故事,作者卻輕描淡寫,仿佛只是一場戲謔的“斗嘴”。從這些獨白一樣的對話中,我們可以體會到一個少年成長的不易和一顆逐漸成熟堅強的心。
結(jié)局其實是可以預料到的,但結(jié)尾這句話還是給人一種“驚悚”的感覺。這已經(jīng)不是一篇作文,而是一篇小說。若你也有小說,請投稿到12078475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