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存豫
我醒了,發(fā)現(xiàn)自己和一個黑白相間、與我同款的奶牛布娃娃并排趴在汽車座位上。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欣喜地看著我們,她烏黑的眼眸似一汪深潭,短發(fā)輕柔地搭在臉頰兩側(cè)。我被她抱了起來,如我背上繡著的一句話——Take me home(帶我回家)一樣。
我是小女孩的叔叔送給她的禮物。她選中了我,剩下的那個布娃娃便是她表姐的了。至于為何選我,原因很簡單——我是粉紅色的。
自那以后,我便蹲在她的枕頭邊,看她由一個天真爛漫、傻里傻氣的小不點,漸漸長成一個身在紅塵、心系世外(可能佛系)的中學(xué)生。
我常常能在她桌面上看見一大摞書——都是經(jīng)過她母親大人鑒定過的“圣賢書”。她空閑時,就隨便扯出一本翻翻。有時,她一手托腮,一手翻動書頁;有時,她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捧著;有時,她慵懶地靠著椅背,蹺著二郎腿,單手拎書,仿佛整個人陷在了椅子里,只留兩只腳心張狂地望著外面(我真想對她說:作為一個女孩子,還是少用這種不拘一格的坐姿吧)。
她沉浸在書中,把一切繁雜的事務(wù)拋到九霄云外。我曾見她的母親大人反復(fù)催促,直到破門而入來繳書時,她才肯乖乖地拿起擦腳巾;我曾見她看到最為緊張的情節(jié)時,因母親大人下令立刻睡覺,她便拿了手電簡,鉆在被窩里靠著我,繼續(xù)看下去;我曾見她在寒冷的冬天,把我放在她腿上,一邊和我相互取暖,一邊翻開書頁。
或許,她喜歡宅在家里也與喜歡看書有關(guān)吧——窩久了,也懶得出門了。在學(xué)校里鬧騰夠了,回家就自己靜靜地坐著,看似水年華從筆尖流淌;看明月懸空、夜幕深邃;看樹影搖曳、燈光朦朧。她胡亂地思索著,偶爾思索出了什么,便錄入日記里。但她并沒有定時寫日記的習(xí)慣,有事可寫,便寫;心情好,便寫,甚是隨意。她不愿無事瞎寫,湊出來的語句并無內(nèi)涵,何必收在日記本里珍藏呢?
我已默默地注視了她10年。幼時的她,會把我和其他布娃娃擺成一排,然后跟我們說悄悄話,或是拉著我們,用稚嫩的聲音唱歌。稍年長一點兒時,她會拍拍我的頭,幾步蹦下床,趿起拖鞋,飛出房間,三個鬧鐘都摁一遍(她怕自己賴床,設(shè)了好幾個鬧鐘)。如今,她已步入青春期,偶爾抱著我惆悵,但大多時候還是很陽光的。她其實挺懶,但又比較愛整潔,因為復(fù)習(xí)而東一本西一本扔得亂七八糟的書,過了幾天后,她終于看不下去了,于是一本一本地疊好。她的堂妹來拜訪時,我聽見她再三提醒不可亂翻。我心想:其實你只是懶得再收拾一遍吧?
她從書桌前站起,長舒了一口氣。我依舊像10年前那樣,默默地注視著她,看她讀書的辛苦,看她成長的煩惱,看她收獲的快樂。她已不再每天抱著我睡覺,但仍會時不時溫柔地揉揉我頭頂上的絨毛。
我癡癡地想:或許,我還可以再注視你10年。
編輯絮語
本文寫作角度新穎、別致,從一個布娃娃的視角,注視一個女孩的成長歷程。正因如此,它看到了她不為外人所知的那些慵懶、任性和張狂,比如躲在被窩里偷偷看書,比如雜亂的房間,比如賴床……玩偶注視的,其實是女孩回頭檢閱自己10年的成長時光,有煩惱,有快樂,也有辛苦。在注視中回望過去,在回望中檢視自己,然后繼續(xù)前行。這就是作者的寫作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