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智云

又見梔子花開。這夏，想起了誰？在校園東南角的梔子花前，孫老師靜靜佇立著。素潔如凝的梔子花飽蘸晨露，輕展花瓣，零星綻放于綠葉間，那濃郁的香毫不吝嗇地鋪展開來，跟隨著風兒飄向操場，飄進教室，飄出一段動人的故事……

一

美麗而充滿朝氣的孫老師原本有一份體面、光鮮的電視臺工作，但她厭倦了觥籌交錯的應酬，厭倦了復雜的人際關系，于是一頭扎進了教師隊伍。新上崗的老師必須去偏遠的農村工作七年，她便來到了之前從未聽說過的鄉(xiāng)鎮(zhèn)，成為一名中學英語教師。她的到來成了一束光！時尚的裝扮、不羈的活力，感召著青春勃發(fā)的莘莘學子;尤其是專業(yè)八級的英語水平，更是讓聽課的學子們心生敬意。時光是美好的，老師對職業(yè)新鮮著，學生對老師新鮮著。

孫老師總有股使不完的勁，她全身心地投入到心愛的班級，關注每個孩子的成長，好奇于他們身上的點點滴滴。很快她就發(fā)現，但凡有點兒本事的家長總會把孩子轉學到城區(qū)去，留下來的要么是家庭貧寒的，要么是成績難如人意的。而且很多學生都是留守孩子，學習全靠自己。誰說如今的孩子太嬌貴？她的學生放下筆就能去喂豬喂雞，背完單詞就要幫家里做飯，回家連兩元的公交費都舍不得花……她的心忽然很疼。每天，她總要備課到深夜，她不能改變別的，但她試圖提高他們的成績：也許，這能改變他們的命運。

班主任是個“高煩”職業(yè)。這天她剛剛躺下，就被手機鈴聲喚起。保安室里站著她班里的三個男生，個頭參差不齊，神色忐忑不安，個子最小的張江偉嘴邊還殘留著一粒白色蛋屑。原來，三個人聽說附近村里有一位老人去世了，便合計去偷吃酒桌上的食品。宿舍熄燈后不久，三個人偷偷溜出宿舍，通過監(jiān)控盲區(qū)，翻過圍墻，一路狂奔到了辦喪事的人家，趁著沒人的當兒，偷得多個熟雞蛋，每人一口氣吃了三個。就在他們心滿意足地往回趕，打算沿老路翻墻的時候，被保安逮了個正著。小胖墩游昱可能是跑急了的緣故，一邊按著肚子，一邊忍不住打著飽嗝。那怪模樣讓年輕的孫老師憋了很久，才擺出一副嚴厲的面孔?？粗龔堉蓺獾哪槪胫麄兙尤粸榱顺詭讉€雞蛋去鋌而走險，真覺得不可思議。孩子們的生活太過清貧，太過單調了吧！在領著他們回宿舍的路上，孫老師什么也沒說，三個“壞小子”不知所以，跟在后面走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

“孫老師，游昱詐騙！”某一天的午后，班長叫著跑進辦公室，引得整個辦公室的老師側眼張望，孫老師也一下羞紅了臉。這個張子凡，雖然能力強，但怎么不知道“班丑不可外揚”呢！孫老師急急地起了身，拉著他到外面詢問情況。又是那三個“壞小子”！原來，周末的時候，三人合坐游昱的電動車一起出去玩。游昱跟另兩人講：“我用車載了你們這么遠，一定耗了很多電，回去一定會被爸媽罵，不如你們付我電費吧。張江偉個子小，家又住得近，就給10元;洪傲個子高，家又遠，得給20元?！绷韮扇艘宦犛械览?，便同意了?？删驮诘诙旖o錢的時候讓班長發(fā)現了，于是也便有了前面的一幕。孫老師剛想張嘴教育低著頭的游昱，沒想到平時鬼精的洪傲卻著急地攔在了前頭：“孫老師，別聽瞎說，游昱沒詐騙，他……他收的是電費！”孫老師瞪了洪傲一眼，轉頭問游昱：“你為什么要收他們錢？電費哪有那么貴！”游昱囁嚅著：“我們三個人曾經欺負過班里的小博，我很后悔，就想買個禮物送給他彌補下。但是我家里窮，平時我都沒有零花錢。想跟張江偉、洪傲說一起湊點錢，又怕他們不同意。那天正好載他們出去玩，就忽然想到了這個主意?！甭犃诉@番話，孫老師不禁嘆了口氣：“游昱，真正的朋友是無話不說的，你這樣很容易好心辦壞事，知道嗎？當然，你知錯能改，值得表揚。張江偉、洪傲，你們也要向洪昱學習！希望你們三個以后改掉自己的壞毛病，老師相信你們一定會成為有用的人才！”三個“壞小子”眨著眼睛，忙不迭地點頭。

二

期中考試臨近了，學生們也沒再生事端。期中考試成績出來了，孫老師的班竟然排名年級倒數第一。那醒目的排名刺疼了孫老師的眼睛，也刺疼了她的自尊。成績是學生的命根，也是老師立足的資本，可這倒數第一的成績，讓滿腔熱血、信心滿懷的孫老師情何以堪？再后來，班長張子凡轉學去了縣城，學習委員黃家園也在兩周后去了隔壁班。閉著眼睛也能想到，那是家長怕“新手上路”的她誤了孩子前程。想起自己平日里付出的一切，卻換來這樣的結果，一種強烈的挫敗感和失落感涌上心頭，讓她不禁有些心灰意冷。開朗、陽光的孫老師忽然變得不好意思見人了：開會縮在角落里，吃飯落在最后面，有種無顏見家鄉(xiāng)父老的沮喪;有的時候，為避開食堂紛雜的人群，在辦公室啃個面包就算一頓午餐。

日子在指縫間流淌。這一天，埋頭批改著作業(yè)的孫老師本打算繼續(xù)以面包充饑，可面前的一團黑影遮擋了光線。她詫異地抬起頭，瞥見了三個“壞小子”。他們目光躲閃。她質疑的目光罩著他們，招架不住的游昱囁嚅著：“孫老師……我們沒惹事……我們只是想等您一起去吃飯！”孫老師握筆的手頓時就僵在了那兒……三個耗費了她許多精力的“壞小子”、三個讓她想當包袱甩掉的“壞小子”，居然是小“暖男”！她胡亂地收拾好桌上的作業(yè)本，跟在嘻嘻哈哈的三個“壞小子”后面去了食堂。他們忙著替她打飯、盛湯、擦凳子……像伺候公主般地忙碌著，而她卻忙著拼命地壓住那欲噴薄而出的淚水……

來年春天的時候，一切明媚起來，孫老師的工作也漸漸走上了正軌。她比以前更忙了，她在備戰(zhàn)學生的升級考試。這一天，三個“壞小子”又神神秘秘地出現在了她面前，他們拽著她來到了校園的東南角。孫老師驚訝地注視著地上新栽的幾棵梔子花苗，又驚訝地瞪著眼前的三個“壞小子”，眼里打滿問號。原來，他們在孫老師的QQ空間里獲悉了她對梔子花的喜愛，便從市場上買了幾棵梔子花苗，栽在了校園的東南角——孫老師的宿舍樓下。梔子花苗很嬌弱，正在傍晚的霞光中貪婪地吸吮著剛澆的水。從此，三個“壞小子”也便有了重要的事干了，他們像呵護寶貝一樣地不時過來看看，不時向孫老師匯報梔子花的長勢。心中有花的孩子能壞到哪兒去？三個“壞小子”徹底消停了，不再惹是生非。課堂上，也許他們還是有些聽不懂，但他們努力在聽，不再搞各種小動作;課后的作業(yè)，也許他們還不會，但他們努力去做，不再編造各種謊言?！鞍ィ缭撟屗麄兎N花去呀！”沒事的時候，孫老師總會微笑著蹦出這樣的念頭。

時間在不經意間流走，當年的種花少年現如今一個上了高中，兩個去了職校，只留得那潔白的梔子花年年初夏香滿校園。那香氣里總似有溫暖徜徉，時時刻刻在感動著孫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