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中正

麻響雷會(huì)打三棒鼓。

麻響雷的三棒鼓打得很有套路。這是麻響雷出師時(shí)，師父秋癩子給他的評價(jià)，也是麻莊人對他的看法。

打三棒鼓，注重兩樣，一樣在手，一樣在唱。三根嵌有銅錢的木棒雙手輪流拋接，不能落地。拋接的速度越快，三棒鼓的表演水平越高。另外，打三棒鼓的人嘴里還要有唱段，唱段越多，聲起聲落的唱功越好，觀者才坐得住，坐得久。

具備了手上和嘴上的功夫，麻響雷打三棒鼓，遠(yuǎn)近有名。

閑時(shí)，有的莊里派人來接請麻響雷過去表演。麻響雷也不推辭，提著鼓，背著鼓架就去。到了莊里，麻響雷支上鼓架，架好鼓，然后咿呀咿呀地唱，咚鏘咚鏘地打，唱一段，打一陣。唱詞有師父秋癩子傳的，也有他自己編的。往往，白天打了，晚上接著來。

每到一莊，不光莊里男人們觀看，女人們也興趣十足，一場接一場地觀看。特別是那些娃兒盯著麻響雷面前的三根嵌有發(fā)亮銅錢的木棒出神。麻響雷往往用一根木棒輕輕地敲一下娃兒的頭，娃兒咧嘴嬉笑，摸著頭，好奇地看木棒起落。

麻響雷很感激師父秋癩子給了他一份職業(yè)，? 一個(gè)飯碗，自己的手藝沒有白學(xué)。

麻響雷在莊子里打三棒鼓，由莊里人供飯供酒。打完，有封個(gè)紅包算作工錢的，麻響雷也不推辭，揣進(jìn)袋里。

麻響雷靠著打三棒鼓，娶到了臘梅。臘梅那天坐在陳莊的人群里看打三棒鼓。麻響雷現(xiàn)場來了一段語句簡短押韻的唱詞，句句夸臘梅的好，夸得臘梅一臉緋紅。

麻響雷回家那天，臘梅緊緊地跟在他身后。半路上，麻響雷勸她回去。臘梅不依。

莊子里的保春想一輩子看打三棒鼓。麻響雷跟臘梅挑明。

往后，把保春當(dāng)姐，不丟下她。臘梅說。

不出一月，臘梅成了麻莊的媳婦麻莊的人。

麻響雷打三棒鼓打回很多東西來。糍粑、米糖、大米、小塊豬肉、個(gè)頭不大的魚，都是他的收獲。

一進(jìn)臘月，麻響雷就各家各戶送財(cái)神。麻響雷準(zhǔn)備了一疊財(cái)神，每到一家，他支好鼓架，然后就在主人家的大門上貼一張財(cái)神。財(cái)神貼好后，麻響雷的三棒鼓就咚鏘咚鏘地響起來。唱完一段唱詞，主人出來謝他，或送一個(gè)糍粑，或送幾兩米糖，有的主人干脆給個(gè)紅包。糍粑、米糖、大米給得多的人家，麻響雷就賣力地多唱一段幾段的，算是回報(bào)。

麻響雷一直打到臘月三十回家。

正月里，麻響雷歡天喜地出門，對那些沒有貼財(cái)神的人家，一戶接一戶地貼。有的人家討個(gè)歡喜，有拿一塊糍粑謝他的，有拿一塊姜糖謝他的，有拿一升半升米謝他的。整個(gè)正月，只要有了多半袋糍粑，有了多半袋米，他就背回來，叮囑臘梅收好。

年輕人不愛聽三棒鼓。莊里的老年人想接，年輕人不答應(yīng)。后來，有的莊子不再接請麻響雷。漸漸地，麻響雷打三棒鼓的機(jī)會(huì)就少了。

麻響雷沒有放棄。

人家謝不謝你，不打緊，你都送一張財(cái)神。麻響雷每次出門前，臘梅叮囑。

貼財(cái)神的次數(shù)多了，有的人家躲麻響雷。麻響雷每到一戶，就咚鏘咚鏘地打三棒鼓，息了鼓，趕緊貼了財(cái)神。不見主人出來，麻響雷再咚鏘咚鏘地打三棒鼓，仍不見主人出來，只好收鼓收架趕到下一家。

莫讓狗咬了，狗兇的人家，千萬別去。麻響雷每次出門前，臘梅總是叮囑。

麻響雷滿口答應(yīng)。

走村串戶時(shí)，有狗沒狗，麻響雷一戶也不放過。

麻響雷讓狗咬過一回。出門不到五里，有戶人家的狗瘋了一般出來，張口就咬了他的右腿?；丶視r(shí)，麻響雷的右腿腫得走不動(dòng)路，走一段路，歇一會(huì)兒，到天黑才回家。

臘梅見了，心疼地嗚嗚哭起來，邊哭邊往麻響雷的腿上敷藥，勸他再不打三棒鼓。

麻響雷笑笑后，又搖了幾下頭。

人家謝你的東西，給保春送點(diǎn)。每次出門，臘梅都說。

嗯。麻響雷應(yīng)聲。

當(dāng)年，保春把你讓給我，一句話也沒埋怨?，F(xiàn)在，她男人走了，一個(gè)人苦著，不容易。臘梅說。

曉得。麻響雷說。

每次回來的糍粑、米糖、大米、肉、魚，麻響雷總是要?jiǎng)虺鲆恍┙o保春。起初，保春推辭不要。麻響雷把東西放在門口就走，全然不顧保春要與不要。

保春的給了沒有？麻響雷每次回家，臘梅就問。

給過了。麻響雷說。

麻響雷過世那天，臘梅哭得很動(dòng)情。保春坐在臘梅身邊，輕聲說，妹兒，你值了，麻響雷一世，待你不薄。

麻響雷入土后，臘梅不再哭，像換了一個(gè)人，提著鼓，背著鼓架朝保春的院子走去。

春光明媚，院子里格外暖和，保春安靜地坐在禾場上。

鼓、鼓架，還有三根木棒，這是麻響雷一生喜歡的東西，給你留個(gè)念想。放下鼓、鼓架和三根木棒，臘梅對保春說。

臘梅說完，保春眼里全是淚水。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