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炳松
人生一世,惶惶然;于草木而言,不過一秋。
——題記
我爺爺去世了。
他像是一只被一根細線纏在家人心頭的風(fēng)箏,飄搖零落在狂風(fēng)中,自去年十月份起,便氣息奄奄地殘喘著。今天,風(fēng)箏線斷了,他便離開了。
平心而論,這是我人生第一次經(jīng)歷死亡,第一次經(jīng)歷身邊有著親密血緣關(guān)系的人在這個世上由活生生的存在變?yōu)橐粧g黃土;第一次,就像是心里被挖去了一塊什么似的,懷揣著一股極為難以抑制的難受,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
仔細想想,我到底是因什么而難受,抑或說,是什么在我心底蠢蠢欲動,催生著那一絲莫名的難受在不斷回旋。
爺爺與我的關(guān)系其實很疏遠,雖然他是我父親的父親,但與撫養(yǎng)我長大的外公不同,他從未出席過我的童年,甚至可以說,他從未參與過我迄今為止的、區(qū)區(qū)十六年的人生。也因此,我對他其實是沒有太多感情的,喜樂憎厭,都談不上。
但不知為何,近幾年,我對他竟一點點憎惡起來。仔細想來,這樣的憎惡一部分源自我的父親和姑姑,一部分則源自我自己。
倒不必談?wù)撐腋赣H與姑姑是否不孝,我可以篤定,他們倆作為我爺爺?shù)淖优ㄊ琴M盡了心力的,以至于在這樣一個夜色蒼茫的晚上,我父親還奔波在回縣城的途中,甚至還幾度淚灑衣襟。但是平日里,我父親與姑姑談?wù)撈鹞覡敔攣?,總是有所抱怨的——我奶奶在我父親十三歲時便去世了,我爺爺續(xù)弦娶了一個有孩子的女人。從此以后,他所關(guān)心的便只有那個女人的兒子了,而我父親則備受冷落,以至于最后連上大專的學(xué)費都是自己挨個找親戚登門求來的;我姑姑則有著更多的怨言,她得到的關(guān)愛更少,以至于最后上大學(xué)的學(xué)費都是已經(jīng)在外地打工的我父母給的。
如此來看,爺爺?shù)乃魉鶠榈拇_有些過分,至少是未盡到為人父之責(zé)。
于我的角度而言,對爺爺?shù)脑鲪簞t另有緣由——每年大年初一去爺爺家拜年,所吃的無一不是殘羹冷炙,我曾不止一次吃壞了肚子。所以,我對這種拜年的態(tài)度大多是敷衍的,總是帶著對長輩的尊敬以及對菜肴的不抱希望,渾渾噩噩地度過。
但這些都不再有意義,因為今夜,爺爺離開了,以最平淡的方式,帶著往日的種種,離開了。
我不知父親具體是怎么想的,隱約間只感覺他定是悲痛的:十三歲喪母,四十四歲喪父,雙親都離開了,他也不再是“孩子”了;而對于我,那些曾經(jīng)的憎惡,或是聽到爺爺去世的消息后心中所產(chǎn)生的那一絲莫名的難受,都不必太在意,因為明天又會是新的一天。
下意識地,我問母親:“爺爺是什么時候走的?”
“半小時前吧?!蹦赣H回答道。
我突然想到在半小時前,最后一口氣從爺爺嘴里吐出,他便離開了。
人的生死,仿佛就系在這一口氣上,不痛,不癢。
后來我又想到,明年的清明節(jié),掃墓終于變成我必須要去做的一件事了。
寫作感言
文學(xué)對于每一個愛好者來說,就像是一條信仰者的漫漫朝圣之路。我們在這條路上所能做的,是去追逐沿途的波瀾壯闊,或好,或壞,都是我們對生命的體悟。這是一條孤獨的路,縱使路上可以與人結(jié)伴而行,但到最后,我們?nèi)孕枳约喝ッ鎸ψ约鹤哌^的每一步,這是他人所承擔(dān)不了的,也是他人所無法替代的。這一切的不期而遇,一切的思考與升華,都是我們沿途的風(fēng)景,我們在其中流連忘返,擷花折枝,最后所留給我們的,便是自己的文風(fēng)。
課堂內(nèi)外·創(chuàng)新作文高中版2019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