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東斌
朱緋塘
一口池塘百年不干。半畝的遼闊
足以裝下那些樓閣、祠堂以及書院和碑廊
裝下天空和云影
卻裝不下一個人的鄉(xiāng)愁。溢出的部分
鍍色了白墻黛瓦,庇佑了青松翠柏固守的初心
池塘通泉眼,通一個姓氏的筋脈
血脈潮汐激起的浪花,盛開了千百年
漣漪是婺源豢養(yǎng)的裝幀線
將波紋疊摞的卷帙,裝訂成冊
封面是天空,封底是天空的倒影
回鄉(xiāng)的朱子和探幽的詩人,將千百年的距離
對望成一口池塘。臨水照影后
朱子用筆尖蓄滿池塘的清冽,帶給詩歌簡史
一片瀲滟波光。詩人在池塘中
洗凈詞語的銹跡,喚回了丟失已久的魂魄
引桂橋
有人在撫琴,曲子從深邃的時光中傳來
夾著搗衣之音。高雅的旋律,竟然被俗物聲
厘清了內(nèi)心的糾纏和流水的方向
琴音彈撥水面,魚群舞蹈。波紋注入了
激發(fā)音符的草藥,撞擊著引桂橋
像一支流浪的樂曲又回到一架琴的身體
世上的橋大都是殘缺的,橋下有水
才會現(xiàn)出一座橋圓滿的另一半。影子有血有肉
水上的一半,才是橋的骨頭
造橋之人,擇朱家莊的風水寶地,造一座引桂橋。兩百多年后
橫空出世的朱子,給予了橋的血肉和靈魂
千百年來,橋上的人絡(luò)繹不絕
幾乎每個人都會憑欄望水。有人洗濯影子
洗著、洗著,就穿上了朱子鄉(xiāng)愁的波影
虹井
閃電在天上打井,打出深邃的月亮,吐露
清輝;也在地上打井,鑿出一眼虹井
噴涌清泉,泄露神祇的絮語
汲水之人聽不懂由水滴代言的箴言
也常常無視水桶捎回家的月亮
倒入水缸里的月亮,瞬間碎成萬千水花
閃電鑿出水井后,竟將雨后天晴的一道彩虹
交給水井來滋養(yǎng),等待星宿
降落人間的時刻,水井就會吐氣如虹,橫貫天宇
升騰的紫氣裹挾陣陣新生的啼哭
在大宋的江山引發(fā)雷鳴。余音至今未絕
在朱家莊喝過井水的人,體內(nèi)都懸著一道彩虹
晴耕雨讀,播種收割,延續(xù)著斑斕的人生
龍吟之聲,若隱若現(xiàn)
體內(nèi)的謎,被朱子的思想,破譯成
另一種口糧,喂食了各自的一生
熹園中的婺源三絕
刀鋒嵌入木頭,雕刻、游走,清算彼此之間
一筆前世的舊賬
鳥鳴比鳥先一步來到人間。一雙凌空的翅膀
受贅于肉身,慢慢地,被刀鋒取出
木頭與鳥再續(xù)前緣
木頭里的鳥,找到了永久的家園,便不再老去
木頭有飛鳥棲息
便心懷森林,獲取了待價而沽的身價
山水、花卉、人物在一塊塊青磚中復活
或者說,青磚是江山、花圃以及家園的另一種水土
異于戰(zhàn)火的一場火勢,將蒼生年輕的容顏
澆筑于層疊的記憶、夯實的版圖中
雕刀濟世?;蛏罨驕\中,契合沉浮的人間
刀鋒豢養(yǎng)流動的氣韻,主宰人間的磨損和疼痛
繞指柔的刀鋒,分揀天下最硬的石頭
住在石頭里的佛,慈悲于凡塵,需要一場電光火石
散落的火星猶如星辰墜地
沒入地下的經(jīng)文,又被佛,逐一撿拾、吟誦
梵音是石頭最好的母語,祈福蒼生,打磨自己
將名字刻入石頭。一次是雕刻自己的印章
方寸之地,氤氳著養(yǎng)活自己的血液
一次是雕刻自己的墓碑。常常因沒有經(jīng)過本人的審閱
顯得言不由衷。被荒草一再弄得很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