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欣宇

摘要：杉本博司是當代全世界具有很大影響力的攝影師，是當今社會炙手可熱的攝影師之一。侘寂是日本民族的一種生活內涵，也是日本民族的審美源頭。杉本博司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運用了侘寂美學深層次的理念，表達出了自己對于侘寂和時間之間的理解。他運用傳統(tǒng)文化和現(xiàn)如今的時代精神，確定了自己創(chuàng)作方向以及自己在藝術造詣上深入。杉本博司的創(chuàng)作理念對于中國攝影師探究中國文化視覺表達有著更加高層次的借鑒和啟示意義。

關鍵詞：杉本博司;侘寂;日式美學

一、緒論

縱觀學者們現(xiàn)有的研究，他們都從不同層次不同角度地對杉本博司的作品以及他的哲學思想做了闡述和理解，以及對“侘寂美學”的歷史淵源和在現(xiàn)代工業(yè)中的設計領域做了詳盡的研究，但是他們都沒有從“侘寂美學”的角度闡述杉本博司的作品。作為影響日本文化致深的“侘寂美學”，對杉本博司的作品產生了或多或少的影響，到底是如何體現(xiàn)在杉本博司的作品里，這將是本文探討的主題與目的。

二、侘寂美學

（一）侘寂（侘び寂び）的定義

在日本傳統(tǒng)美學里面，侘び寂び是其中最為重要和獨特的，是日本美學的核心。侘び寂び的完整形態(tài)可以是一種生活方式，簡化形態(tài)則是一種特定形式的美學，貫穿無數(shù)日本人的生活及創(chuàng)作。與侘び寂び字義上最相近的中文詞匯就是“質樸”，但“質樸”只能體現(xiàn)它的其中一層含義。隨著幾百年來的演變和發(fā)展，尤其是與茶道之間千絲萬縷的關系，侘び寂び更指一種相對的、獨一無二的美，是一種天然的、人類最終歸于大自然的美，是一種把不完美當成完美的美。

（二）侘寂美學的發(fā)展

侘寂的哲學、精神與審美原則一開始受到中國道家與禪宗的影響，對于侘寂的理解源于唐宋時期中國的詩詞與黑白水墨畫蒼涼、憂傷、極簡主義的氛圍。十六世紀末期，侘寂擁有的獨立元素合并之后，就成了日本文化的一種特色。雖然侘寂很快就滲透了日本文化的方方面面，但它是在茶道儀式之中，有了最完整的實踐。如今，日本經濟的快速發(fā)展，日本傳統(tǒng)美學思想的日本文化也影響了無數(shù)日本及海外的藝術家。侘寂是日本傳統(tǒng)美學的核心，它的精神內涵被許許多多的設計師運用在他們的創(chuàng)作中。

三、在杉本博司的攝影中解讀侘寂

蘇珊·桑塔格曾言：“人類收集照片就是在收集世界”。原本時刻變化的、既不會停留又無法捕捉的世界，通過攝影這個行為成為時間的斷片。作為時間的標本，照片應放在好奇心這臺顯微鏡下來觀察、理解并擁有。因為有了“想讓時間停止”的欲望，所以才有了攝影。世界因欲望而存在，攝影則因欲望得以發(fā)明。

在杉本博司的作品里，時間是永恒的藝術主題。在他的創(chuàng)作中，融入了很多對于自然、時間的理解和思考，以及探討更多自身民族文化的起源和特性。

（一）時間——永恒的主題

從侘寂的美學觀點來看，時間被當成一種與物質一樣存在的，它的本質是為了體現(xiàn)物質的內涵，隨著時間的推移，一件事逐漸剝離他的表象，揭示了它的本質，而這些被留下的東西是美好的。這樣看來，任何事物都可以挑戰(zhàn)時間，超越時間，不虛張聲勢卻歷久彌新。

在杉本博司的著作《現(xiàn)象》一書中，提到了“想讓時間停止”這一促使攝影發(fā)展的人類愿望。事實上，攝影一直主導著人類了解歷史和世界的方式。攝影能將所有人的歷史瞬間停止、保存，無數(shù)次翻看。甚至可言，歷史如果沒有攝影將其固化，那么歷史也就不成其為歷史了。而實現(xiàn)“想讓時間停止”這一人類根本愿望的日子也日益臨近。只有當認知時間的主體，人類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那一刻，人類才能真正地讓時間停止。而那一刻就要到來了。

1.《海景》——亙古與永恒

杉本博司多次提到過，海是他最初的記憶?！逗＞啊废盗幸呀浥臄z了30多年，童年時代的印象使他持續(xù)拍海：“清晰的水平線、萬里無云的天空，我的意識就是從這兒開始的。大海就是意識的原點，我一邊巡游全世界的海洋，一邊思考人類意識的原點?！焙！粌H是個人的記憶，對文明的記憶，而且是對全人類的記憶，能夠喚起我們來自何處以及我們如何誕生的思考。根據杉本自己的介紹，《海景》系列始于1980年的紐約，有一天他突然意識到：“今人看到的一切是否與史前人類一樣？”而當他為了準備拍攝而登上富士山頂?shù)臅r候，他發(fā)現(xiàn)實際上已有數(shù)百萬年的山河變化實際上非常大。而唯一沒有變的只有大海。所以他以古代大海為目標，開始了他的創(chuàng)作。杉本將相機的焦點設置為無限遠，使用長時間曝光的方法進行拍攝。在《海景》系列中，幾乎每張照片都是“千篇一律”的，構圖非常簡單，只有大海、天空和分界線，只有黑白灰，以及照相紙上明膠鹵化銀的質地，但每張照片的細節(jié)永遠不會枯燥和重復。

當例行的、習慣的觀看方式出現(xiàn)變化，當事物不再令人感到熟悉，就會“產生”侘寂。侘寂的美是從尋常、毫無特色或平凡無奇的事物中看出非凡之處，而且也是一種對逐漸失去生命的審美態(tài)度。幾百萬年來的光景讓我們與史前人類的生活環(huán)境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然而真正與時間同留的就只有更亙不變的海了吧。我們早就知道世界的一切生物都有著相同的命運，所以也算是混合著一種苦樂參半的安慰吧。

2.《劇院》——片段的時間

杉本博司的攝影創(chuàng)作從來都是目的明確，這種初衷來源于他小時候看電影的記憶。電影在幾小時的播放后，銀幕又回到了空白的帆布，但我們留下了關于整場電影的記憶。由于相機的發(fā)明是為了取代人眼，如果將相機架起來并“觀看”一場電影，會帶來什么結果呢？這就是他《劇院》系列創(chuàng)作的靈感來源。每張圖片的正中心都是一個規(guī)矩的長方形，照片的四周則是劇院的內部結構，有古典羅馬式的劇院，有現(xiàn)代的電影院，有露天的電影等等，每一張圖片所拍攝的劇院都不一樣，但正中心永遠都是被人們所記憶地隨著時間消逝的影像。曾經喧囂過的影院，在一部電影結束時，當觀眾逐漸地散去時，談話聲消失了，笑聲消失了，腳步聲消失了。

在這里，相機則猶如人類眼睛般的存在。晶狀體就類似于鏡頭，視網膜則是底片，瞳孔就像一個光圈。那快門是哪個部位？快門對于相機來說是相當重要的一個裝置，它以果斷的態(tài)度面對分秒不停變化的現(xiàn)實，以及無法捕捉的時間，最后，以時間為單位進行曝光，決定我們所見的環(huán)境與事物。這個動作，把現(xiàn)實中模糊存在的實像，轉化為具有明確方向性和意義的虛像，定影在底片上。沒有快門裝置的人眼，必須只能適應長時間曝光。從出生后第一次睜開眼睛的那一刻起，到臨終躺在床頭閉上眼睛的那一刻為止，人類眼睛的曝光時間，就只有那么一次。人這一生，就是依賴映在視網膜上的倒立虛像，不斷測量著自己和世界之間的距離。

（二）自然——非文化的曠野性

縱觀侘寂的前身——禪宗——是一種帶有歸返自然的反現(xiàn)代化的傾向。如果我們讀從晉到清的中國僧人的詩，幾乎都是一種靜、清、寒、幽的藝術境界。這種藝術風格從中國古代的時候傳入日本，影響了一代又一代日本的哲學家和藝術家，直到出現(xiàn)在杉本博司的作品上。他曾經說過自己的創(chuàng)作風格讓他很像一個宋朝的畫家，就是在畫紙上盡量用少量的線條和筆觸表現(xiàn)物的形狀。同樣，杉本博司的作品畫面中大部分都是及其精簡的構圖，留于相紙上的只有孤寂與禪意。

1.《閃電原野》——自然的觸角

拍攝《閃電原野》是由于杉本博司的一次偶然的意外。靜電一直被他稱為暗室中飛揚跋扈的妖怪，無數(shù)次在洗照片時毀壞了眼看著就要完成的作品，以至于每次洗照片之前他都要對著神龕祈禱神靈保佑他當天的顯影順利完成。在與這個“妖怪”斗爭了幾十年后，他突然意識到：“如果真的無法戰(zhàn)勝的話，與它化敵為友或許會更好?！敝笏磸椭谱黛o電場及拍攝實驗，終于創(chuàng)作出《閃電原野》。整個系列的照片和以往需要細細凝視的作品不同，它有種直觀的美感，有如閃電般的肆意，有如樹枝的蔓延，有如大腦的溝壑，分出無數(shù)的層次，像是大自然的手腳束縛在底片上成了二維平面。在千分之一秒的瞬間，靜電被引導在底片上肆意妄為的跳舞，讓人不禁感嘆大自然的原有的神奇與美感，以及暗含了杉本博司對于無法克服的自然所不得不誠服的心理過程。

美不一定是指形態(tài)上的完整，這是不言自明的。不僅不完全，而是可以說刻意放縱還原事物原本的樣子，恰恰體現(xiàn)了美，這也是《閃電原野》所體現(xiàn)的本質。觀察大自然可以得到真相。于大自然共生千年的經驗，使人懂得并非所有事物都會永存，所有的一切終將凋零，進而湮沒、消逝。

2.《影之色》——自然的孔隙

歌德在《色彩學》序言里做出說明：“色彩是光的行為，有行為就有痛苦?！鄙急静┧緦Υ说睦斫馐?，光遭遇某些妨礙它自由運動的物體之后便以色彩的形式出現(xiàn)，也就是說，這種遭遇可以理解為所遭受的痛苦。

除了已經被命名了的這些自然色彩以外，世界還充滿了無限的色彩，但自然科學卻將世界僅定義為七種顏色。然而，正是在這些無數(shù)被舍棄的顏色之中，才能真正領悟到這個世界的存在。當太陽光穿過黑暗的宇宙，遇到三棱鏡并產生所謂的“痛苦”，太陽光被分成無限影調層次的顏色。為了讓這些色彩顯得更加清晰，杉本博司制作了一臺帶有機械裝置的特殊反光鏡。色光被三棱鏡折射后再被反射，經歷兩次分光后，自然的孔隙被毫無保留地展現(xiàn)在底片上。之后，底片被放大，就成了我們現(xiàn)在所看到的《影之色》系列作品。

這般對宇宙規(guī)律的欣賞，也恰好體現(xiàn)了侘寂所涵蓋的內容超越了我們所能感知的范圍。金屬生銹后失去光澤，其顏色和質地的也在不斷地變化，而侘寂就包含了這種無時無刻地變化。自然也是無時無刻地變化，在物質和物質的孔隙之處暗含無數(shù)的可能。任何被視為侘寂的事物，都能彰顯這股自然的力量，體現(xiàn)了這個世界背后不為人知的物質力量和深層結構。

四、結語

攝影師杉本博司的作品典雅不失禪意，簡單不失內涵，他的作品引申出一系列滔滔不絕的發(fā)揮與闡釋，在傳承日本傳統(tǒng)美學侘寂的基礎上，為無數(shù)后者開啟了一扇以侘寂美學為核心的嶄新的審美之窗。雖然日本民族的文化值得我們借鑒與學習，但是在此基礎上我希望作為學生的我們在創(chuàng)作中不要妄自菲薄，在潮流之下的歐美文明面前自我矮化，應該重新審視和發(fā)揚中國古典的傳統(tǒng)之美。這種理性的認識，在當下的學習中可資借鑒，這或許也是我們今天重新學習杉本博司作品的意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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