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文圣
近日,央視、人民日報等國字號媒體都在討論教育懲戒問題,透露的消息說,教育部將著手研究制訂教育懲戒的細則。
媒體用來作為話題的是新近發(fā)生的兩件事。一是安徽陳瑤湖中心小學43歲的周老師,正常管教學生,學生家長卻認為是“老師打孩子”,要求賠禮道歉,并揚言自己在北京有親戚,要讓有關部門開除周老師。派出所出警后雖然裁定周老師無錯,但為了小事化了,還是讓周老師賠付檢查費930元。周老師一時心生郁悶,無法排解,竟選擇以跳江自殺這種極端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憤懣和抗議,令人扼腕嘆息。
另一件事是山東五蓮縣二中的優(yōu)秀教師楊老師,“恨鐵不成鋼”情緒之下對遲到而后又逃課的學生實施了體罰,在學校依法依規(guī)做出嚴厲處罰之后,家長仍舊不依不饒,連續(xù)向縣教體局施壓。更沒想到的是,有關部門可能是屈于家長的壓力,也可能是出于害怕?lián)?、息事寧人的想法,又是“老辦法”,以頂格嚴處教師來平息糾紛。事情被網(wǎng)絡曝光后,在教育界引起軒然大波。幸運的是山東五蓮縣委縣政府及時糾錯,還了楊老師應有的公平。
用“異曲同工”來形容這兩件事不可謂不恰當。兩者都是由教師的教育懲戒引起的家校糾紛,可相關執(zhí)法、管理部門卻不聞不問家長應有的“邊界”,也不給自己的行政行為定“邊界”,不管教師是否委屈,一味地處罰教師或希望教師退一步,以換來他們想象中的和諧與平靜。
所謂邊界,即為人做事的道德界限或法律界限,通俗點說即行為底線。個人需要有邊界意識,政府和社會同樣要有邊界意識,邊界意識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一種規(guī)則意識。在如今的法治社會,如果沒有邊界意識,生活中就會充滿斗爭與沖撞,或肯定一切,或否定一切;如果沒有邊界意識,民眾會喪失自我和權利意識,對自己所處現(xiàn)實產(chǎn)生無力感,缺乏自信與自愛;如果沒有邊界意識,權力就會肆無忌憚,法律就會退至一隅。只有有了邊界意識,人才會清晰認知不同的個人、社會領域所具有的有限性與相對性,具有尊重各領域規(guī)則的自律性。邊界意識起著自覺禁止每個領域規(guī)則對其他領域僭越的作用。
回到文章開頭兩件具體事件上來,教育主管部門、相關執(zhí)法部門還停留在以往對《未成年人保護法》《教師法》相對片面的解讀上,先入為主認為在師生、家校矛盾中,學生必定是弱勢群體一方,對教師苛刻有加,甚至越界懲處,而對學生和家長總是不設制約的邊界,一味退讓、寬護。如此一來,教師越來越感覺到嘔心瀝血、掏心掏肺的付出、培養(yǎng),很難換來學生的感恩、家長的理解、上級的支持,但不經(jīng)意間的不妥行為,經(jīng)常會導致學生、家長的無理取鬧,上級的打壓。因此,大多數(shù)教師選擇了主動疏離“教育懲戒”,哪怕在如今倡導把管教權還給教師的輿論環(huán)境下,老師們也大都不敢當真,冒險地積極配合。
當兩件事接連發(fā)生后,一篇網(wǎng)文《一位老師的心里話:管教學生屢次受罰,何必呢?你們喊我一聲老師,我就得對得起這個稱呼》得到許多教師的共鳴,可以說直接表達了廣大教師們的心聲。其實,不難理解,對個別犯錯的學生和護短的家長無原則的保護,是對教師和大部分愛學習的學生的傷害,當然也是對他們自己的傷害。
教師是天底下唯一和孩子沒有血緣關系,卻依然希望他們成才,并且為之付出的人,這種特別的愛往往表現(xiàn)為“愛之深,責之切”。家長踐踏教師的尊嚴,是在磨滅教師的熱情,也等于是毀了教育。要知道,對孩子的教育,固然需要鼓勵,需要表揚,但并不意味著他們不需要批評。正如蘇霍姆林斯基所說:“沒有懲戒的教育是不完整的教育?!蔽ㄓ信u和欣賞齊頭并進,才能讓他們謹慎地把握住生活的小船,不至于被那一股風輕易刮翻。
誠然,過去的“師道尊嚴”中有需要剔除的落后于時代的部分,對教師的教育行為要有限制,要劃定“邊界”,但教師作為教育教學實踐過程的引導者,作為行使教育權的個體也需要安全感,需要明確的保護。就此來說,對于教育的攸關方一定要設置行為“邊界”。
首先,我們的校長、主管教育的部門一定要有明晰的職責邊界。作為管理者,凡事要站在法治的層面去思考、決策,堅持把“家校矛盾”關進法律的“籠子”,以“法”律之。如2010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就規(guī)定,“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在學校或者其他教育機構學習、生活期間受到人身損害,學校或者其他教育機構未盡到教育、管理職責的,應當承擔責任?!边@就是說,學校不是一只承受無限責任的“筐”,什么都可以往里面裝。面對學生突發(fā)事故,學校只要盡到了教育、管理職責,完全可以理直氣壯地拒絕擔負額外責任,即使偶爾管理不周全,那也只是要擔負“管理失當”的補充責任,適用過錯責任歸責原則。同樣,學校教師該負什么責任自當根據(jù)法律來決斷,而不是由家長或孩子的需求去左右。作為教育行政領導,要在其位謀其政盡其責,依法依規(guī)做好教師堅強的工作支撐,面對家校矛盾,要主動介入設法調和,對恣意侵害教師權益,該堅持正義時要敢于“挺身而出”,哪怕某些時候你的“話語權”不是太多太強,也要拿出堅守良知的勇氣。
作為學生家長,為了讓孩子在學校得到良好的教育,也應該有家長的行為邊界。身為家長,要明確教育的主體是你的孩子而不是教師,不要總以自己的想法去評判教師,特別在孩子面前評判教師。只要教師的出發(fā)點是為了學生好,即使方式方法有些欠妥,也應該本著理解和尊重,私下找老師溝通,不要動輒投訴、狀告甚至威脅恐嚇老師。如果家長“維權過度”,片面解讀“教育是服務”的本義,把教師逼到夾縫中生存,使教師對學生批評不得,責罰不得,甚至談心也可能成為傷了孩子自尊的把柄,那最終的輸家只能是孩子,還有家長自己。平心而論,教師也是人,家長跟老師關系處理不好,老師對孩子的態(tài)度肯定會有變化,雖然不至于嚴重影響孩子學習,但家長過于蠻橫,老師們就很容易產(chǎn)生惹不起躲得起的想法。當然,對于教師嚴重的有違師德的行為,家長就不能顧忌太多,要勇于拿起法律的武器,走正當渠道維權,這既是保護孩子,也是挽救教師。
另外,媒體以及社會上有執(zhí)法權的機構,也要有明晰的邊界意識。在上述兩個事件中,多數(shù)媒體從常識出發(fā),依據(jù)調查求證,使相關事件在公共領域發(fā)酵,經(jīng)過熱烈討論最終形成輿論壓力,很好地發(fā)揮了輿論監(jiān)督的作用。不過,在家校矛盾、學校突發(fā)事件上,相反的案例同樣不乏見,尤其是在自媒體泛濫的當下,為了“賺人眼球”“收割流量”而罔顧事實的虛假新聞往往制造了更大的混亂。這就要求媒體從業(yè)人員同樣要有邊界意識,對教育現(xiàn)象、教育事件的報道必須是在調查取證的基礎上對基本事實的陳述,根據(jù)基本常識和社會公義發(fā)出理性的聲音。
執(zhí)法部門同樣不能根據(jù)自己的“需要”而對教育做不恰當?shù)牟门?,必須明確自己的身份,不能逾越法律法規(guī)之外。如安徽周老師事件中,既然判定無錯,為何還要求他給予檢查費?這很難不讓人聯(lián)想到“權力的驕縱”。其次,不宜想當然地對教育胡亂“指導”。筆者本地曾經(jīng)出現(xiàn)一件事,家長教育明顯犯錯的孩子時發(fā)生沖突,孩子選擇報警,出警的警察雖也覺得孩子不妥,但還是不顧事實,當場一味地批評家長說,孩子再怎么錯,家長也不能打孩子。本來,警察以權威的身份教育一下孩子,估計孩子會很快認錯偃旗息鼓??删鞂议L不適宜的“教導”,反而讓孩子感覺得到了支持,一下子來勁了,突然爆發(fā)沖向冰冷的河水,以死抗議。盡管警察因躍入河水中救孩子受到表揚,然而我卻以為,后續(xù)孩子的爆發(fā)完全是警察不懂教育之道,胡亂發(fā)表見解引發(fā)的。類似的事情還有不少,這些無不說明越界行為所帶來的傷害。
總之,要營造利于孩子成長的教育生態(tài),不能偏頗地給教師單方面設立“邊界”,而是要讓所有攸關方都樹立“邊界”意識。誠如是,則我們理解中的良好的教育生態(tài)將指日可待!
(作者單位:江蘇海安大公教育中心)
責任編輯 黃佳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