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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葉何田田

2019-09-21 01:47王文鋼
短篇小說 2019年7期
關(guān)鍵詞:小蓮馬蘭花大娘

◎王文鋼

小蓮曾無數(shù)次地幻想把父親打倒,她也曾無數(shù)次地幻想她不是他的親生女她是他路邊撿來的野孩子。

蒼穹下,曲徑邊,荒草萋萋群鳥啁啾,在一處破落低矮的殘墻拐角有一個閉目酣睡的女嬰。她從哪里來她又要到哪里去。天地間自生自滅的物種千千萬萬,小蓮曾經(jīng)抱怨上天為什么把她托生為人類讓她飽受屈辱之苦。

那個叫李小二的男人彎腰抱起了那個閉目酣睡的孩子,舉目四望。天地間一片混沌,烏云在天穹上翻滾,雷聲轟轟,東風(fēng)勁吹,荒野中徒有這殘?jiān)珨啾谀軌蛘谧★L(fēng)雨的肆虐。

李小二在風(fēng)中狂奔,他的臂彎里抱著那個撿拾來的孩子。那個尚在襁褓里的女嬰在風(fēng)中醒來,沒有嚎啕大哭,她睜著骨碌碌的兩只眼睛驚奇地望著這個世界。

這是小蓮曾經(jīng)的幻想,她是一個別人遺棄的野孩子,她多么希望這是事實(shí)。在她小的時候她曾經(jīng)和許多孩子一樣問過自己的母親她是從哪里來的,母親們大都會微笑著告訴她們,拾來的。母親會對著太陽仰著臉喃喃說道,那一日,我和你父親一起去趕集,在回來的路上聽到了一個小孩的哭聲,我們走過去在一處草叢中看到了一個閉著兩只眼睛嚎啕大哭的孩子。

往往她們會托著下巴帶著一種好奇問母親,那就是她嗎?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心里自然有了一種郁郁不歡。幾年后,當(dāng)她們明白母親那只是一種善意的謊言的時候,她們心中的疙瘩還是解不開,時有糾結(jié)。

小蓮不否認(rèn)自己是一個孽女。世上有孽子也有孽女。孽女的想法有時比孽子還要荒唐。從她記事起,她就產(chǎn)生過這種想法。一個五六歲的孩子能有想把自己父親打倒的念頭,多么可悲。從五六歲開始,或者更早,從她剛出生,從她父親和她母親結(jié)合的那天起,作為他們體內(nèi)的精子和卵子尋求相逢的那一刻起,她就有了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

父親這兩個字無論如何都很難從小蓮的口中喊出。包括那個老巫婆一樣的老女人,她的奶奶。在她們家里,她只喊她的母親,那個蓬頭垢面一臉呆滯嘴里時不時的還咕嚕幾聲的女人。她偎到她的跟前拉著她被寒風(fēng)吹裂的手低聲呼喚一聲,娘,俺娘!她的淚水就撲簌著梨花帶雨般落下。

娘是有名字的,娘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馬蘭花,可是那些人都不喊她娘的名字,背地都喊李小二媳婦。她父親叫李小二,大名叫李豐收。沒人喊他李豐收,在尚莊,他只能叫做李小二。

尚莊的人還有一種習(xí)慣,每當(dāng)哪個男人嫌棄自己的婆娘的時候,都會說上一句,憨的跟李小二媳婦呢。李小二夾著尾巴做人,李小二的媳婦,小蓮的馬蘭花娘,被李小二這些年折磨得真是有些憨了。

李小二的老娘,也就是小蓮的奶奶,她的名字作為孫女的她,不敢去問,也無從知道,在尚莊人的嘴里,對她的稱呼是李老嫲子。至于她的爺爺,那個白胡子老頭,她幼小的時候見過幾次,后來印象逐漸模糊簡直要忘記了他的模樣。爺爺是個好人,是個好老頭,就像凡卡的爺爺一樣??墒?,她爺爺在幾年前,就被刁蠻的李老嫲子逼得遠(yuǎn)走他鄉(xiāng)。用尚莊人的說法,李家老頭寧愿出去乞討也不愿意留在家中。就這樣,在這個家中,李老嫲子和她的兒子李小二成為一派,小蓮和她的馬蘭花娘互為依靠。那時小蓮還小,十幾歲的黃毛丫頭,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娘倆欺負(fù)她娘。她有一個弟弟,叫小寶,他還小,三四歲,懂什么呢。

哎,這個家啊!本該是多么幸福的一個家。馬蘭花給李小二生了一個閨女一個兒子,并沒換來李家除了老爺子以外任何人的笑臉。聽鄰居大嬸說,她爺爺在家的時候,很疼這個給他帶來孫女孫子的兒媳婦的,李老嫲子和李小二只要一朝她的馬蘭花娘吹胡子瞪眼睛,她爺爺馬上叉著腰大聲呵斥住他們。

小蓮的爺爺離家出走是個謎,是個讓人琢磨不透的謎。爺爺走了以后的很多個日夜,她對那個老頭兒朝思暮想,雖然那時她只有十來歲。她渴望那個離家出走的白胡子老頭回來解救她們,不,解救她的馬蘭花娘。

那時,她們尚村還沒富裕起來。她家里喂了一頭驢子,幾頭豬,還有一群雞仔。驢子要吃草,豬也要吃青食,那群雞仔慢慢長大,也得去草堆那邊湊熱鬧。李小二和李老嫲子沒事的時候就趕著驢車去田里轉(zhuǎn)悠轉(zhuǎn)悠,小蓮的馬蘭花娘背著草箕子跟在驢車后面。李老嫲子不讓她坐車,跟在驢車后面走,走慢了還不行。

朝陽東升,晨露濕潤,馬蘭花娘跟在驢車后面,肩上背著草箕子,一只胳肢窩夾著鐮刀。她走路有些趔趔趄趄,臉上掛著一種隱忍,對,是隱忍。李老嫲子坐在車廂里,李小二坐在前頭握著鞭子,嘚兒,嘚兒。李老嫲子的嘴里不時噴出骯臟的濁氣,她的眼睛朝天,打著哈欠,乜斜的目光透露出一種舊時代老女人才有的霸道。李小二挪了挪腚,回頭惡狠狠地呵斥著他的婆娘馬蘭花,熊女人,再跟不上,回去俺搉斷你的腿!

馬蘭花聞聽,身子劇烈地抖了一下,低著頭加快了腳步。每每這時,尚莊的人望著這不協(xié)調(diào)的一家?guī)卓谌耍紦u著頭發(fā)出一種嘆息。

小蓮那時雖然才十來歲,但是她望著李老嫲子和李小二這樣欺負(fù)她的馬蘭花娘,她就很氣憤。想讓俺喊她奶奶,沒門。想讓俺喊他一聲大大(以前徐州鄉(xiāng)下對父親的稱呼),沒門。

小蓮原本經(jīng)常笑意融融俊美甜凈的臉膛變得呆板無色,尤其是面對李老嫲子和李小二的時候。只有面對她的馬蘭花娘時,她用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馬蘭花娘紅腫的手面,用梳子幫她的馬蘭花娘梳頭。李老嫲子嫌棄她的馬蘭花娘臟,從來不讓她做飯,指使她做一些粗活,簡單的活。

小蓮坐在風(fēng)箱跟前拉風(fēng)箱做飯。她曾經(jīng)認(rèn)認(rèn)真真地打量過這個年近七十還精神矍鑠的老嫲子。打著綁腿,穿著大腰褲子,對襟褂子,頭上插著簪。滿臉的溝壑,一雙眼睛瞇著,看似一個干凈利索有模有樣經(jīng)歷過歲月滄桑的老婦,心里卻有千般的壞水。這是小蓮想的。她的馬蘭花娘只要一聽到她的咳嗽聲,就渾身哆嗦,就驚慌失措撿起地上的拌草棍或者去壓水井跟前。

她那時,就站在鍋屋門口愣愣地看著這一切。李小二揣著袖口木木地站在不遠(yuǎn)處,李老嫲子罵馬蘭花的時候,李小二沒事一樣不朝這邊看,他習(xí)慣了母親對自己婆娘的謾罵。

說真的,小蓮不恨李老嫲子。李老嫲子無論怎樣欺負(fù)她的馬蘭花娘,她對她都生不出一絲的怨氣。她生她那個無能的父親的氣。他聽他老娘的話,從沒把自己的女人當(dāng)人看,更別說知冷知熱心疼一點(diǎn)。

他折磨她的馬蘭花娘,他的鞋底巴掌臭腳以及通紅的帶著血絲的眼睛常常無來由地朝她的母親侵襲過去。馬蘭花娘頭發(fā)凌亂得像一個瘋子樣站在那里,任由李小二的肆意欺凌。她的嘴里咕咕嚕嚕含糊不清,再不然就是默默地流出眼淚,用臟兮兮的衣袖抹著鼻涕。她那時在離家?guī)桌锫返男W(xué)校上學(xué),放學(xué)以后回到家里,她看到蹲在門外嚶嚶哭泣的馬蘭花娘,她的心就一陣一陣地痙攣。左鄰右舍已經(jīng)習(xí)慣了馬蘭花所遭受的這份罪,見怪不怪。一開始還有人過來勸阻李小二的鐵拳,后來那些人也漠然了,很少有人再來勸架。

小蓮在學(xué)校上學(xué)的時候也習(xí)慣了那些學(xué)生和老師投射過來的嘲諷的眼神。是的,她有一個憨子娘。他們背后對她指指戳戳不愿意跟她走近。

回到家里小蓮感受不到一絲溫暖,要說溫暖的話就是來自她的馬蘭花娘。馬蘭花的神志有時候是清醒的,她撫摸著小蓮的頭,嘴里喊著,丫丫,來,娘給你梳頭。小蓮強(qiáng)忍著淚水望著頭發(fā)蓬亂的馬蘭花娘,娘,俺給你梳吧。她拿起那把暗紅色的木梳,緩緩地給她梳去頭上的臟物碎屑,她的馬蘭花娘咧著嘴嘿嘿地笑著。她的弟弟小寶不跟她和娘近,他站在李老嫲子那邊,手里拿著李老嫲子從村里小賣部給他買的糖果嘴里砸吧得津津有味。李小二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豬舍那邊朝這邊望著,一張鐵板一樣的臉冰冷瘆人。

一天放學(xué)回家,太陽西沉,喜鵲歸巢,村路上行人漸多。下湖回來的村人,放學(xué)歸來的孩子。落日余暉,讓人心情壓抑。她背著書包走在一群同學(xué)后面,她們都不跟她說話不跟她一塊玩。最近幾天她的肚子莫名其妙地疼,是一種隱隱的疼。她不知道是吃東西吃壞了肚子還是怎么的,李小二不管她,李老嫲子不問她。她想問她的馬蘭花娘,上學(xué)走的時候看到李小二瞪著眼珠子朝著她娘溫習(xí)每天必不可少的功課。她選擇了默默忍受。

快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她聽到她家的方向傳來一陣吵鬧聲,她頓感不祥,緊走兩步,迎面碰上一本家遠(yuǎn)房大伯,他瞅了小蓮一眼,目光里帶著一種憐惜,小蓮,趕緊去看看你娘。她的頭皮發(fā)麻頭腦發(fā)蒙,俺娘怎么啦?她的心提到了嗓子口,拖著書包朝家里跑去。

李小二站在門口來回踅摸走動,他倒背著手,嘴里罵罵咧咧。他個子不高,褲腿卷到半截,穿著一雙黃膠鞋,額頭上的青筋在突突跳動。

李老嫲子叉著腰站在那里,她的個頭要比她的兒子高,對襟褂子,大腰褲子,打著綁腿,頭上插著簪,玉樹臨風(fēng)。多少年來,她使出全力攛掇李小二修理馬蘭花。

小蓮一頭霧水,這又是為了什么?她們的鄰居馮大娘早就看不慣李小二娘倆欺負(fù)她娘,她拉過她的手,小蓮,你娘在俺家呢,太欺負(fù)人了,不帶這樣欺負(fù)人的,你看看他把你娘打成什么樣了。

小蓮的淚水就嘩啦啦地流出來,她朝馮大娘家跑去,迎面碰到她的馬蘭花娘。馬蘭花娘今天從來沒有過的清醒,她跳著蹦著拍著屁股,嘴里罵著這世上最骯臟最惡毒的話,她嘴里詛咒著李小二和李老嫲子。她的額頭上流著殷紅的鮮血,褲子拖拉到腳跟,上身穿的那件褂子紐扣被扯掉了幾個,白皙的胸脯上有幾道血印子。

馮大娘嘴里嘮叨著,不就是孩子的頭磕破了么,小孩子都調(diào)皮,怎么能怪她呢。小蓮回頭看到她弟弟小寶站在李老嫲子跟前,捂著頭。

她抿著嘴,朝李小二和李老嫲子恨恨地瞅過去,她真想上去把李小二打倒。只要打倒一次,以后他就不會這樣欺負(fù)她的馬蘭花娘。她卻不敢。她的小腹又開始隱隱作痛。

當(dāng)天夜里,馬蘭花就失蹤了。半夜小蓮肚子疼得難受,她去茅廁,發(fā)現(xiàn)自己下身有鮮血流出,當(dāng)時就驚慌失措。她撕扯了一些家里的爛棉花塞在了下身,提好褲子朝屋里走去的時候,聽見家里亂成一糟。她的馬蘭花娘又離家出走了。這是第幾次離家出走她已經(jīng)忘了。從小到大,她的馬蘭花娘離家出走過無數(shù)次。李小二的淫威一旦讓馬蘭花無法承受,她就要選擇離家出走。

李家人從來沒把馬蘭花當(dāng)人看,但是一旦她出走,他們又慌作一團(tuán),窮全家之力找尋,甚至動用一切親戚熟人找到村支部,讓村里的大喇叭給喊上一通。小蓮能想象到,她的馬蘭花娘離家出走會給李家?guī)淼挠绊?,頤指氣使的李老嫲子自己不會伸手給兒子孫子洗衣服,懶惰成性的李小二趕著驢車來到田里,望著漫山的青草是彎不下腰的。

在以前,馬蘭花離家?guī)兹栈貋?,李家人待她好了一些,不打不罵。過不了一段日子,又是如此。小蓮曾經(jīng)跟她的馬蘭花娘說過,娘,你走吧,有好去處就別回來了。

馬蘭花摟過她,俺要不是念著你和小寶,俺還回來干啥。馬蘭花離家出去,小蓮的心里很是糾結(jié),她很想馬蘭花,很想她回來,又不想讓她回來?;貋磉€是受氣。她的馬蘭花娘走了,她在這個家里就如一個孤零零的人。李小二是她的父親,李老嫲子是她的奶奶,還有她的弟弟小寶,她卻感到和他們有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沒有馬蘭花娘在她的身邊,她感覺自己就是個沒爹沒娘沒人疼的孤兒。

第二天一早起來,李老嫲子也起來了,小蓮去壓水井那里壓水洗紅薯,李小二去給驢子喂草。她昨晚在嘈雜中臨近天明時睡著了,李小二出去央求了自己的本家叔伯大爺,堂兄嫂妹,沒有一個愿意幫他出去尋找馬蘭花的。他們指著他的鼻梁說,你是自作自受,早晚有一天你得后悔的。

她的馬蘭花娘自從那晚離家出走以后再也沒有回來。李小二和李老嫲子自以為馬蘭花跟以前一樣,過不了幾天自己就會回來。這次沒有。在她六七歲略微懂事的時候她就想過一個問題,她娘這樣受李小二和李老嫲子的欺負(fù),她外婆那邊怎么不來人幫她娘。她沒有舅舅沒有姨娘,她外婆那邊幾乎沒有什么親人,馬蘭花娘家那邊有幾個堂哥,他們不會來這里和賴皮李小二講道理的。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沒有親人的馬蘭花更像是一個沒人疼的孤兒。

馬蘭花走了以后,小蓮日日想她,夜夜想她,無心上學(xué),那時她在鎮(zhèn)上讀初一。李小二讓她去地里幫他干活,割草喂驢,壓水做飯。李老嫲子沒有像對待馬蘭花那樣對她,也是時有指桑罵槐。

小蓮開始懷疑她不是李小二的親閨女,如果是他的孩子,他不該這樣待她。他和李老嫲子對小寶就像對待手中的一塊寶,含著怕化了捧著怕掉了。

她的馬蘭花娘去了哪里,難道她不想我了嗎?她時常在暗夜里哭泣。后來,村里有人遇到她欲言又止,他們的臉上有一種隱隱約約的笑意。她雖然年齡不大,但是她能從他們的笑容中讀出一種東西,她就放心了。

后來小蓮輟學(xué)了,回到家里幫李小二干農(nóng)活。李老嫲子橫眉豎眼對她沒有好氣,或許是這么多年頤指氣使慣了,這個家多少年來都是她當(dāng)家,包括李小二也經(jīng)常被她罵得狗頭噴血狼狽不堪。他們一家多少年來就已成了尚莊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小蓮感覺再走在村街上成了過街老鼠,雖然她沒有錯,那些人的目光還是剜得她心疼。馬蘭花的離家出走似乎對這個家沒什么影響,該吃的吃該喝的喝。李小二和李老嫲子從最初幾天沒人割草沒人壓水沒人洗衣服到她輟學(xué)回家操持起這一切,一切恢復(fù)到從前。她的心在流血,她不想成為第二個馬蘭花。她只是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偷偷溜出來,蹲在屋后托著下巴望著天上的繁星閃爍,鼻子發(fā)酸,淚水長流。

她的身子已經(jīng)有些發(fā)育,她從鄰家馮大娘那里聽說了自己為什么下身會流血,聽后感覺害臊難安,心里有一只兔子在跳動不止。她很想像村里那些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一樣有可身的衣服穿在身上。

村里很多人家都買了農(nóng)用車用來拉莊稼,而她家里還喂著牲口。從她記事起,家里就喂了一頭驢子,然后有了兩頭驢駒子,李小二趕驢車似乎已經(jīng)上癮,他揮著那根布條搓成的鞭子,鞭子在空中拉成啪啪的幾聲脆響,驢子的背部抖動了幾下。李老嫲子歲數(shù)太大了,往驢車上爬的時候都要磨蹭老大一會。李小二后來干脆不讓李老嫲子跟著下湖,驢車上坐了扶著草箕子的小蓮。她咬著嘴唇,在驢車的顛簸中迎風(fēng)望去,村路兩旁的人都扭頭看她。

那天李小二讓她挎著草箕子去村后地里割草。家里的那頭驢子食量太大了,幾乎每天都要出去割草。她喜歡聞那些青草的味道,一個人出去割草,她是愿意的,跟著李小二和李老嫲子出去,她反而不自在。馬蘭花沒有出走的時候,她跟著馬蘭花割草是快樂的,馬蘭花在一旁割草,她去地里捉螞蚱摘野果子。在地里,有馬蘭花在身旁,她才不在乎別人的目光是怎樣的乜斜。

走到村后一條河溝的時候小蓮看到了馮大娘,馮大娘正在和一個女人說話。她們說到了命。小蓮聽到了命這個字。她已經(jīng)十七歲了,在歲月的煎熬中她似乎已經(jīng)懂得什么是命。她也常常為自己嘆息,生在這個家就是自己的命。少年成熟,年少當(dāng)家,能當(dāng)自己的家嗎?自己的路到底在哪里?況且在這個家里她從來沒當(dāng)過什么家。如果馬蘭花還沒有出走,她一定得問問她的馬蘭花娘自己是不是她親生的,親生的卻得不到像親生的一樣對待。馬蘭花娘呢,還有爺爺呢,李老嫲子一個人怎么就把控了這個家?guī)状说拿\(yùn)!

她挎著草箕子游蕩在田間地頭。初夏的天,溝旁河堰,野草瘋長。大田里一片寂靜,麥子已經(jīng)出穗,距離小滿節(jié)氣還有幾日,麥穗灌漿尚未滿稔,擱在往日她伸手揪下幾根麥穗用手搓了摁在嘴里那是一種別樣的香甜。

空氣溫潤,夾帶著一種青草的芬芳。她找了一片野草旺盛的地方,用鐮刀割了一堆,然后放下鐮刀來到一處小溪前。蛙鳴陣陣,布谷聲聲,她看到了一條水蛇在溪水里游動,她嚇得退了幾步。地很松軟,塌出了一片水窩。她的粗布褲子已經(jīng)沾濕了褲腿。她穿的褂子是別人家給她的,當(dāng)時她望著那件暗綠色的上衣心里帶著感激。從小到大,她很少穿新衣服。李小二不懂給孩子買衣服,李老嫲子更不用提。馬蘭花在的時候,只要頭腦清醒,就會想著法子出門,回來以后懷里就有幾件發(fā)皺的衣服。她穿在身上有的很大,袖子長,褲腿長,她就挽起來。

小蓮心里清楚這些衣物都是誰給的,每當(dāng)從她們家門口經(jīng)過的時候,她都會投過去一種感激的笑臉。她蹲在小溪旁的一處水窩邊,那里竟然有一群魚仔在游動,她看到了自己的模樣。她用手沾了一些水捋了捋頭發(fā)。又抿了抿嘴,望著自己泛紅的嘴唇和撲閃的雙眼。

小蓮!小蓮!她心里驚了一下,很久沒有人用這樣柔和的聲音喊她的名字了?;仡^,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是鄰居馮大娘。她站起來,她有種想撲過去擁進(jìn)馮大娘懷抱的想法。每當(dāng)李小二和李老嫲子罵她打她的時候,馮大娘都會聞聲趕來。馬蘭花沒有離家出走的時候也是,別人已經(jīng)懶得問她們家的事情了,只有馮大娘經(jīng)常過來指責(zé)她們。那次馮大娘站在她家門口,望著被李小二和李老嫲子打得躺在地上呻吟的馬蘭花,她指著李小二和李老嫲子說,小蓮娘這是娘家沒人了,要是有人,你們這樣欺負(fù)她,他們能來活剝了你們。你們怎么能這樣對她呢!不怕遭報(bào)應(yīng)。馮大娘的聲音低了下去,真是老不死的養(yǎng)的也是個白眼狼。

李老嫲子老而不死,多少年了,和她的白眼狼兒子坑瀣一氣,先后把老頭子和馬蘭花擠出家門。俗話子承母女承父,李小二承傳他的老娘。小蓮本性善良,不會同他們同流合污。

馮大娘是來地里摘豌豆的,她挎著籃子,走到小蓮跟前蹲下身子,小蓮,你想去豆奶粉廠上班嗎?

小蓮低著頭,終于沒控制住自己心中那種洶涌澎湃的心情,她撲進(jìn)馮大娘的懷中,嚶嚶哭出聲,大娘,大娘,你救救我吧!

馮大娘擦拭著眼角的淚水,小蓮你別難過,你那個家俺都知道,我?guī)湍銌枂?,豆奶粉廠正在招人,去上班吧。在廠里上班的大多數(shù)都是年輕的男孩女孩,你去了那里好好干,等過兩年嫁出去了,就不再受她們的氣。

她嘴里囁嚅著,我今年還不到十八歲,廠里能要我么?

應(yīng)該沒事,你虛歲不十八歲了嗎!去吧孩子,你不能在家待了,不然你會跟你娘一樣的。你娘她……馮大娘嘆了口氣撫摸著小蓮的肩膀,孩子,你等我的消息。

小蓮割了滿滿一草箕青草,背著朝家里走去。她的心里開始充滿憧憬。以前她沒有這種意識,馮大娘說得對,過兩年她就二十了,她就能出嫁了。她想象著如果自己出嫁是什么樣子,她想象著未來自己的男人是什么樣子。村里的女孩男孩都不和她玩,小時候這樣,大了以后,也沒有人愿意和她說話。

記不起是從哪天開始,她走在村街上,一碰到住在她家后街的三建她就臉紅,三建和她一般大,小時候別的玩伴都不愿意和她玩,只有三建和她一起玩,一起玩過家家,一起甩泥巴做泥人泥狗。小學(xué)四年級以后,他們見了就不怎么說話了。現(xiàn)在三建上高中了,只有放假的時候能見到他。三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她想問三建學(xué)校里好不好,話到了嘴邊說不出來,低著頭走開。

她后來進(jìn)了豆奶粉廠上班。工廠靠近公路,整潔干凈,第一天去她感慨了小半天,廠里的廁所都要比她家里干凈得多。一塊上班的好多是她一村的,那些女孩見到她都躲她,不跟她說話,不搭理她。她去上班的時候特意挑選了一件感覺好看的衣服穿上,出門到了工廠門口,看看自己再看看那些女孩,她低著頭去車間。

李小二和李老嫲子對她去上班自然不會阻攔,進(jìn)廠上班能掙工資,養(yǎng)了十幾年的閨女終于有回報(bào)了。李小二那天早上特意給她煮了兩個白水雞蛋。她沒有吃,給了小寶。

小蓮很想有一輛自己的自行車。李小二四五十歲的人,還不會騎自行車,出門都是他那輛驢車,她開不了口。工廠距離家有五六里路,步行要幾十分鐘,她為以后怎么去上班發(fā)愁。第一天去報(bào)到她是坐著馮大娘女兒的車子去的,本來馮大娘幫她進(jìn)廠就很麻煩人家了,以后怎么再坐她女兒的車子上班。

李小二和李老嫲子不聞不問。她去上班了他們就高興,她們在巴望著她領(lǐng)鈔票回來。她有些悶悶不樂,去了三天就不想去了。廠里的領(lǐng)班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小蓮明顯能從領(lǐng)班那高昂著的臉龐看出對她的不屑。

第四天她沒有去上班,馮大娘的女兒經(jīng)過她家門口時喊了她一聲,她出來說了句,有點(diǎn)難受,今天不去了。

她走出家門朝村后走去,今天起來以后確實(shí)有些難受。這么多年了,每當(dāng)她不舒服感冒發(fā)燒的時候,都是硬撐著,實(shí)在忍受不了,才跟她的馬蘭花娘說。馬蘭花找來一條臟兮兮的毛巾沾了熱水?dāng)Q干疊起放在她的額頭上。馬蘭花離家出走好幾年了,在這幾年里小蓮經(jīng)常在想她的馬蘭花娘去了哪里。或許她在那個地方很享福,很享福好啊,也該想著這邊有她的兩個孩子吧。一想到這些小蓮就哭,跑到野地里哭。

爺爺和馬蘭花娘都掙脫了這個苦海,自己再熬幾年,找個婆家嫁了,也脫離了。小寶是李小二和李老嫲子的心肝寶貝,他不會遭罪的。這樣想著,她感覺好受了些。雖說是苦海,自己最想念的兩個親人已經(jīng)脫離了,雖然不知道他們在哪里。等自己嫁出去以后,剩下李小二李老嫲子和小寶,應(yīng)該是最和睦的一家。

太陽很快升起來,一種溽熱。她坐在地溝邊,正在遐想著,忽然聽到李小二喊她的名字。她趕忙爬起來朝家里跑去,她的步子又急又快,唯恐慢了李小二又對她大聲謾罵。

李小二遞給她一臺空的噴霧器,還有一瓶農(nóng)藥,外帶一只水桶。你去稻田把農(nóng)藥打了。李小二的聲音慵懶漫長。

小蓮接過李小二遞過來的東西,兩年前她就背著噴霧器給小麥玉米水稻噴過農(nóng)藥了。她肚子咕咕叫了幾下,想起早飯沒有吃。李小二沒有問她這些,扭頭走了。她有些委屈地朝自家的大田里走去。

日頭明晃晃地照著她的頭顱,她背著噴霧器來到一處水塘邊,擰開農(nóng)藥瓶子,按照比例兌滿水,然后深一腳淺一腳朝前走。她感覺頭頂?shù)娜疹^越來越烈,照在頭上發(fā)蒙發(fā)困。她的肚子又是不爭氣地叫了幾聲。

來到水稻田前,她脫下鞋子,挽上褲腿,小心翼翼地踏進(jìn)水田。她很怕螞蟥。那東西一旦吸附在腿上,就會鉆心地疼,要拿著鞋底使勁地抽打,有時把腿肚子打腫了,螞蟥還是死死地吸附在那里。

一想到這,她渾身就打了個冷戰(zhàn)。李小二是個男人,也怕那個東西。不知道這次他讓她來打農(nóng)藥,是不是因?yàn)榕挛涹āR幌氲嚼钚《堑桶嵐粗^的樣子,她就感到難受。畢竟李小二是她的父親,她只恨自己當(dāng)初投胎投錯了地方。

她那曾經(jīng)幻想過李小二不是自己生身父親的想法隨著年齡的增長早已灰飛煙滅。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幻想把李小二打倒在地的念頭隨著踏入水田的那一刻也已經(jīng)煙消云散。

她在水田里來回走動,噴了好幾桶稀釋過的農(nóng)藥。二畝多的水田,需要噴五桶水。到第四桶水的時候,她感覺到從來沒有過的疲憊,頭暈,眼皮打架睜不開,身上背著的噴霧器如一座山一樣壓著她。日頭毒辣,蟬鳴聒噪,天旋地轉(zhuǎn)。

再后來,小蓮有一種漂浮的感覺,她已經(jīng)漂浮在水田的上空。她的肉身摔倒在水田里,她看到有好多人涌向水田。她的嘴里吐出白色的泡沫,眼睛緊閉,渾身抽搐。她的肉身被他們抬著朝家里走去。有人找來了肥皂水朝她嘴里灌。她無動于衷,眼睛還是緊閉著,一頭秀發(fā)濕噠噠地朝后散去。

越來越多的人涌向她的家。讓她感到奇怪,她活著的時候,那些人從來不向這邊走來,現(xiàn)在,她走了,竟然有那么多的人來看她。她敢肯定他們不是來看熱鬧的,因?yàn)樗吹侥切┡耍瑹o論是老女人還是年輕的媳婦,都抹起了眼淚。那些男人們,圍在那里,有些人也抹起了眼淚。

她第一次看到李老嫲子流淚,她撲在她的身上淚水漣漣,嘴里哀嚎著說著一些什么話。李小二抱著頭蹲在她的身旁,她也是第一次看到李小二為她流淚。李小二拉著她的手,小蓮啊,小蓮啊,俺對不起你。李小二朝自己的頭打去,他如一只發(fā)瘋的綿羊,自殘著自己。

她漂浮在空中,望著這一切,心里竟然從來沒有過的舒坦,原來還有這么多人在乎自己。

哭聲漸漸散去,她看到李小二從屋里拿出一張竹篾編織的席子,那是她睡覺的床鋪的席子。她被人抬到了席子上,有人過去把席子卷了起來,前后捆上了兩道繩索,幾個人用木棍抬著她朝村后的墳地走去。后面有幾個男人扛著鐵锨追趕過去。

李老嫲子在后面大聲地哭泣。有人從屋里抱出了她床上的鋪蓋她的衣物裝進(jìn)了蛇皮袋,用平板車?yán)瘔灥刈呷ァ?/p>

她在空中漂浮著,她要看看那些人究竟會為自己筑起怎樣的一座墳?zāi)埂K苁?,她的墳堆還沒有一個土丘大。那些人漸漸散去,她有些失望地在空中徘徊,她不知道去到哪里。

她越飄越高,竟然在幾百里地的地方看到了她的爺爺,那個白胡子老頭拄著一根拐杖走在大街上,手里拿著一只瓷碗。他衣衫襤褸,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苦色。他這時停下了腳步,抬頭望著遠(yuǎn)方,神色凝重。不知道是不是預(yù)感到家里發(fā)生的一切。

再后來,她在幾十里外的一個村子里,看到了一個模樣很像馬蘭花的女人。那個女人拉著一個兩三歲的孩子走在村路上,她的肩膀上挎著一個草箕子,那姿態(tài)那走相,分明就是她的馬蘭花娘。此刻,她發(fā)現(xiàn)她的馬蘭花娘也停住了腳步,望著遠(yuǎn)方淚水漣漣。

只要你們過得舒心就好。不要想我了,我終于解脫了!她嘆息了一聲。她越飄越高,很快沒入了天際。

多年前,在尚莊體驗(yàn)生活時,有人跟我講起了關(guān)于這個女孩小蓮的故事。他一直唏噓著,為小蓮,為小蓮的那個畸形的家。

回來后,我心潮澎拜,連夜奮筆疾書,寫下了以上關(guān)于小蓮的故事。命這東西,在我筆下苦澀而又艱辛。

前不久,在徐州城東關(guān)的一處工地上,我邂逅了一個人,不,是兩個人。

那個高高大大粗獷而又愛笑的男人,聲稱是來自徐州東鄉(xiāng)尚莊。我立馬想到了小蓮。我問他,你知道你們莊曾經(jīng)有個小蓮嗎?

他的臉上帶著笑意,小蓮?尚莊有好幾個叫小蓮的,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個?

我說,李小二的閨女,就是打藥中毒死去的那個女孩。

笑容從他臉上散去,他朝四周瞅了瞅,請問你是干什么的?

我告訴他,我是個聽故事的人,聽了小蓮的故事,我對小蓮很是同情,一直沒有忘記。那個女孩,命太不好了!

哎!我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那個男人朝身后不遠(yuǎn)處的一個女子招了招手,那女子一只手拿著安全帽,一只手擦著額頭上的汗水,朝這邊走來。

她就是你說的那個小蓮!男人指著女子。

??!我愣了。面對眼前這個清清爽爽滿臉幸福的女子,我忽然激動異常。

男子說,我叫三建。小蓮當(dāng)初中毒并沒有死,我?guī)鰜砹?,再沒有回去過。我們在這個工地上打工。小蓮不能干重活,我給工頭買了兩包煙,工頭讓小蓮幫伙房擇菜打掃衛(wèi)生。

女子低著頭,藍(lán)色的工裝和黃色的安全帽與我們頭頂?shù)奶炜蘸吞栃纬呻p色,深沉而又耀眼。

這當(dāng)中發(fā)生了很多事。那個男人搓著手,我們從小青梅竹馬,我的心從來沒有離開過小蓮。她那個家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中。

小蓮抿著嘴,臉上蕩著幸福,眼角卻淚流不止。

我看不下去了,我感覺像聽童話故事,我甚至懷疑那個給我講故事的尚莊人,是不是有意跟我隱瞞了什么。

總不回去也不是那么回事??!我說。

準(zhǔn)備回去了,有些事情總是要面對的。我們已經(jīng)跟家里聯(lián)系了。再說,我們的小二也快要來了!男子掩飾不住一臉的幸福。

我瞥了瞥小蓮,發(fā)現(xiàn)小蓮胸脯高聳,腹部微凸。

后來,三建拉著小蓮的手朝工地上走去。他身子微轉(zhuǎn),另一只手朝我揮了揮。小蓮回頭朝我粲然一笑。

那笑容詮釋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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