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國彥
新世紀(jì)到來那年,丁偉下崗了,為了生計,他不得不從頭再來,四處求職。國慶長假那幾天,上幼兒園大班的兒子沒人帶,他只好帶上兒子外出找工作。
但是,丁偉一無文憑二無特長,要想找份足以養(yǎng)家糊口的工作,哪有那么容易??!這一天,他帶著兒子又奔波了一整天,仍舊無功而返。
丁偉領(lǐng)著兒子來到車站,準(zhǔn)備趕公交回家,但兒子卻拉著他的衣角,望著前面不遠(yuǎn)處的一家超市,挪不動步子。丁偉此時已囊中羞澀,但又不忍拒絕兒子。他摸了摸口袋里僅剩的幾枚只夠坐公交的硬幣,和兒子商量說:“兒子啊,爸爸丟了工作,咱家快沒錢了……進去看看可以,但不能花錢,好不好?”
盡管兒子才五歲,未諳世事,但作為一個無所不能的父親,在兒子面前講這樣的話,丁偉仍然感到底氣不足。好在兒子很懂事,一個勁地點頭答應(yīng)。
來到超市,兒子眼都不眨地盯著那琳瑯滿目的零食,嘴上卻說:“爸,咱不買薯片?!?/p>
“兒子乖!”丁偉忙夸兒子。
一會兒,兒子又說:“咱也不買可樂。”丁偉慈愛地摸摸兒子的小腦袋,夸他真懂事。
“咱也不買大大卷?!眱鹤用呛芯碌拇蟠缶恚瑦鄄会屖值匕淹嬷?,看爸爸沒接茬兒,趕忙又乖巧地補了一句,“我就摸一摸。”
丁偉終于無言以對,背過身去,強忍住了淚水。他四下看了看,深吸一口氣,輕輕拿起一包兒子最愛吃的果凍,悄悄地塞進了懷里。
但是由于缺乏“經(jīng)驗”,在通過收銀臺時,丁偉很快被發(fā)現(xiàn)了。他只感到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他在兒子心目中的形象一向那么高大,如今卻……
很快,一個警察跟著店員走了進來。警察看了看丁偉,又看了看他兒子,思忖片刻,輕聲對他說:“你跟我出來一下。”
丁偉正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對,兒子卻怯怯地沖警察說了一句:“警察叔叔,爸爸不是壞人。”
警察蹲下身來,看著孩子清澈的眼睛,微微一笑說:“爸爸當(dāng)然不是壞人啦!告訴你吧,你爸爸是我的一個朋友,現(xiàn)在我需要他到外面幫我一點小忙,你在這里等一會兒,好不好?”
兒子聽警察叔叔這么說,驚喜地張大了嘴巴,敬佩地看著爸爸,自豪地挺直了小身板。
警察叮囑店員照看好孩子,輕輕地拉了拉呆愣在那里的丁偉,兩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超市。
來到一個僻靜處,警察狠狠地瞪了丁偉一眼,恨鐵不成鋼地罵道:“哪見過你這樣當(dāng)?shù)?,真會給孩子做榜樣啊!也不想想對孩子有啥影響?”
丁偉原本等著接受處罰,聽了警察的話,這才醒悟過來,又是感激又是羞愧,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他嘆了口氣,紅著眼圈講了一遍事情的原委。警察想了想,伸手要摸口袋,他趕忙搖頭:“不不不,警察同志,我們回家自己買,自己買……”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一轉(zhuǎn)眼,十八年過去了。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參加公務(wù)員考試,以優(yōu)異的成績?nèi)缭缚歼M了市公安局,并順利通過了政審。
接到錄用通知那天,丁偉激動地看著兒子,嘴角顫動,聲音哽咽:“爸真沒想到……沒敢想會有這一天!你是爸的驕傲,是咱全家的驕傲!”
對丁偉來說,這十八年,是最艱苦的十八年,也是他最拼的十八年,為了兒子,再大的風(fēng)浪他都咬牙挺過,因為兒子是他全部的希望。所幸的是,他以漸漸佝僂的脊背換來了兒子的健康成長,兒子一直是那么優(yōu)秀,充滿陽光,充滿朝氣,像一棵挺拔的青松。
猶豫了好久,丁偉終于鼓足勇氣,神情黯然地說:“爸這輩子雖然沒啥成就,但一生坦坦蕩蕩、干干凈凈,只有那一次,鬼迷心竅犯了糊涂……”
接著,他懷著復(fù)雜的心情給兒子講了當(dāng)年那件事情。
往事不堪回首,但他愿意坦誠地告訴兒子,希望兒子能以他為戒,清清白白做人;更希望兒子能像當(dāng)年那個警察一樣,做一個有溫度的執(zhí)法者。
“兒子,你說爸爸是不是壞人?”丁偉苦笑著問兒子。
兒子搖搖頭,動情地說:“當(dāng)然不算!如果您真的想偷,完全可以選更貴重的物品,而不單單是那包果凍。爸,我知道,您當(dāng)年鋌而走險,完全是出于對我的疼愛,在我的心目中,您從來就沒有瑕疵!”
丁偉頓時眼眶濕潤,一把抱住了高大帥氣的兒子。
兒子輕輕地拍著他的肩撫慰著,像在撫慰一個孩子。他知道,爸爸的故事并沒有講完整——他清楚地記得,那次在超市,離開之前,他拿著那盒大大卷眼饞了半天,終于經(jīng)不住誘惑,偷偷地把它塞進了衣兜。爸爸看見了,蹲下身,輕輕地把那盒大大卷掏出來,滿臉慈愛地看著他說:“好兒子,咱不能這么做,這是偷,知道嗎?爸爸答應(yīng)你,下次一定給你買大大卷,好不好?”
如今,兒子還知道,當(dāng)年,無論是爸爸的正面教育,還是那位警察的溫情執(zhí)法,都是對他稚嫩童心的悉心呵護。他為在自己生命里遇到這兩個真男人而深感幸運。
(發(fā)稿編輯:趙嬡佳)
(題圖、插圖:張恩衛(w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