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鄰
前面走著一個六十多歲男子,穿一件混合纖維的藍色外套,手工的,極是寬大。見過許多這樣的人,衣衫寬大,節(jié)儉得似乎是怕以后胖了不能穿了。又走幾步,稍近,忽然注意到他背在后面的手,幾根手指似在掐算什么。心想,這人的手指這一會掐算些什么呢?幾根手指動來動去,一會靜,一會又動,一會又猶豫。若是古時人物,大地沉浮,社稷安康,也許就在這手指的掐算之間。
可這是尋常人,手指的動作,也許是無所謂的。可這動來動去,尤其猶豫,心里怕是會想些什么的。尋常人的家長里短,想,不想,想通,或者是終于不能想通,去他的,不管了。
他一行還有兩個女人,三十幾、五十幾歲,風塵仆仆的,該是他的家里人。
看看這男人的背影,掐算的手勢,這一家人的命運就在這男人的手指上。
兒童公園,現(xiàn)在叫市民公園了。下午不到六點,公園里還僻靜。走多半圈,見小道一側(cè)水泥凳子上坐著一個中年男人。年齡不好說,是因為那人的臉幾乎是過度的風吹日曬,上下五六歲,甚至七八歲都不好說。
男子身邊,是兩個很舊的提包,樣式很老了。一只拉鏈開著,里面裝著亂七八糟的一些什么,似乎有衣服,也有金屬的什么舊物件。這人背對著小道,左手拿著半個手掌大小的裸著的鏡子,右手一把小剪子,對著鏡子在剪胡須或是鼻毛。我第一圈走過來的時候,他在剪著。第二圈過來,他手里還拿著這兩樣東西,聽見人過來,似乎有點不好意思,猶猶豫豫,想放下還是不放下。
看情形,他在外面有一段時間了,但時間不長,衣衫大致還是干凈的。這人提了這樣兩個提包,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呢?他的神志清楚不清楚,有點看不出來。
哪個小說家有興趣,跟著這人,一直走,想象,猜測,也許會是一篇有意思的小說也不一定。
先生住院差不多三周了,一天,川洲來電話說:“我爸走了?!卑此脑竿覀冋诨貜埣掖ǖ穆飞?。
川洲的父親,高先生,高源昌,我16歲的時候就認識了。那時候我喜歡畫畫。父親的同事跟先生鄰居,就帶著我去見先生。先生一家那時住在鐵道邊的一排平房里。到先生家,看到墻上貼著他的書法,是毛澤東的一首詞,《沁園春·雪》。
之后,一兩個星期去一次先生家,看他畫畫,也學著用毛筆在宣紙上抹幾筆。記憶深的是一次跟先生去他的侄子家,侄子也畫畫,先生和侄子合作一幅畫,畫好了題款的時候,先生忽然添上了我的名字,似乎我也是合作者之一。
后來,我工作的地點變了,遠一些,也就很少去先生家。后來,甚至好些年都沒有再去看先生。再后來,不知是從哪一年,斷斷續(xù)續(xù)又去先生的新家。
先生的畫越來越好了。許多尺幅頗大,可以見到很深的傳統(tǒng)功力,墨和色都積得很厚。先生這些畫不是源于想象,多是來自于他在老家張家川關山的寫生。他的寫生稿積攢了很多,有段時間想出一本寫生集,后來不知怎么又放下。
知道先生的病,有一段時間了。期望著會好,心里想著好了再去看吧。后來給川洲打電話,知道情況不好。亂忙一些事情,也是不忍見到先生的病容,一直沒去醫(yī)院看他。
這幾天又想起,病容也就病容吧。人都有大限。先生的大限,可能也就如此吧。可還沒去,先生就走了。
以后,再到年節(jié),去不去先生的家里呢?先生的夫人高姨還在,兒子川洲和女兒小兵也在。去了,說些什么。抑或,就不去了。不去,也就有如先生還在一樣的吧。
再去天水,也許該去張家川看看先生的墓的??梢苍S,就不去了。在的時候沒有看看,故去了,看什么呢。想想,心里別忘了就是。
先生的墓,最好是在關山,那些山石、清流、樹木伴著。晴曉時候,先生的魂魄在那兒走走,隨意在哪兒坐下,看看山水花木,喝一口茶。先生喜茶,綠茶。
先生早先的題款是源昌,后來,是石乳。
附近那條路,修了好久了。幾次外出,總覺得回來的時候,就該修好了,可是總也沒修好。
那條路的北邊,是一處老舊甚至可以說是衰敗的居民樓,紅磚的,該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建筑。這類舊建筑,說明了它的主人在這座城市的地位。
大清早我去單位,總是從樓前經(jīng)過,幾乎每個門洞里都放著一把椅子或是一只廢棄了的沙發(fā),上面坐著一個退休的男人或是女人。男人大半冷漠地看著行人,一邊想些什么;或這人抽煙,總也舍不得的樣子——多年前我就見過這樣的人,總是舍不得狠狠吸一口,怕很快把那根煙抽完了,只虛虛地吸一口。也有女人坐在那里,端著一只半舊的搪瓷缸子,開水或茶,手里抓著半塊饅頭或大餅,正吃早飯呢。
他們坐半天,坐夠了,才回去。
我偶爾想,那么多時間,不能在家里看點書、寫寫字嗎?才一想,就覺出自己的愚蠢來。
這里的人,也多是不進飯館的。偶爾去吃一碗牛肉面,也不會加雞蛋加肉。坐夠了,也十點、十一點了,該去買菜了??筛嗟臅r候,買菜也不去的。上午的菜貴,要到下午四五點了,才去買。每一棵菜,都在手上過過,仔細打量了,才放到稱上。
路一直沒有修好。修了路,這座樓的南邊就臨街了。臨街,就該吵了。吵了,就熱鬧了。
修路的地方,拆去了一些臨時的建筑。一些人家搬走了,丟棄了一些不要的家具,這樓里的人,會過去看看,遇到還能用的,會撿回來。
一天早上,我經(jīng)過那里,見一個年邁的女人站在樓后,也就是修路的路邊,呆呆看著什么。她在想什么呢?幾個月之后,這條路就修好了,就會熱熱鬧鬧地行駛各樣的汽車,會有更多的行人,會嘈雜起來。
臨近路邊,這座樓就會給開發(fā)商注意到,也許就會有拆遷的規(guī)劃,會給他們一些錢,安排了偏僻地方的房子,將他們拆走了。他們的生活,沒有人注意,至少是很少有人注意。沒有人去了解他們的苦樂。
這樣的角落太多了。
想起小時候住的平房。
一排圓拱形的青磚平房,住了七家。即便是現(xiàn)在看起來,那種建筑也是不簡單的。外面看是普通的青磚房子,可是從里面看,卻是窯洞那樣。薄薄的青磚就那樣拱起來,微妙地支撐起整個屋頂?,F(xiàn)在想想,是可怕的,若哪里不結(jié)實,那些一塊塊的青磚,只要有一塊磚松動,整個屋頂就會呼啦全部塌下來。
每家的格局都一樣,進門右手是小廚房,左邊是一間較大的屋子,屋子再套著多半間的一間屋子。
第一家叫王什么海,東北人,名字自然記得,可還是不說那名字的好。男人在鐵路分局當一個小干部,吃得滾圓。女人則極瘦。兩個孩子,我跟那大孩子同齡,常在一起玩耍。記憶清楚的是兩件事情,一次不知道為什么,一定是氣不過了,徑直去他家,直接用拳頭砸了他家的玻璃。結(jié)果是自己的手破了,還賠了人家玻璃錢。還有一件,是跟那家的弟弟打架,大約也是他的弟弟不講理,哥哥只是站在一邊看我騎在他弟弟身上,并不拉架。
第二家是李良斌家,一個極干凈的清秀男人。妻子李嬸略瘦一些,是個生得很好看的女人。后來李嬸死了,肺結(jié)核,李良斌又娶了一個,臉尖尖的,鼻子有點紅,一點也不好看。李良斌家只有一個男孩,也是那么瘦。
第三家是任家。任家孩子極多,男孩女孩,又高又壯,都極臟。
第四家,是我的家。
第五家是老馬家,回民。男人個子不高,女人高一些,卻是斜眼。老馬家的老二是個兒子,圓臉,有點好看,也干凈。
第六家,第七家,記不得了,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
再就是對面,遠遠地隔著學校操場的圍墻,那邊還有一排,應該也是七家。那兒住著一個前額凸出的女人,能凸出來一寸多。女人的劉海梳得極整齊干凈,齊齊地蓋著凸出去的前額。不知道她結(jié)婚沒有。她穿得很好,藍衣裳從來熨的平展展的,小平口的黑皮鞋擦的亮亮的。那時候,很少有人穿皮鞋。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其實也會日有所思,日有所夢的。
早上如廁間,家里的小狗菲菲聞門外有人聲,遂撲到門口對外吠叫。我怕驚醒家人,趕緊呵止,出口卻是小女的名字。
一驚,趕緊改過。
小女正月十五后返粵,已百日有余了。
洗漱好吃好早飯出門,車上鄰座女子抱著一個小女孩。夏天,女孩裸露著腳趾,最小的腳趾甲也是雙瓣。知道自己的腳趾甲就是那樣,源頭一樣。這偶然遇到的小女孩,遠祖竟然和我是同一血脈。
小女的小腳趾,也是這樣。
在農(nóng)民巷等一個河南籍的畫家。他從西邊過來,到蘭州轉(zhuǎn)車去洛陽。洛陽是我的老家。
兩個人去吃蘭州風味的一家小館子。兩個離開老家已久的河南人,吃一頓蘭州飯,有些意思。
人少,菜不方便點。一個小暖鍋,里面是白菜粉條豆腐夾沙肉片丸子;一個清炒油麥菜。倆人吃著,我卻忽地想起老家洛陽的牛肉湯泡饃,還有漿飯。
前年陪父親去老家處理房產(chǎn),吃了水席,牛肉湯。賣牛肉湯的那家鋪子有意思,隔壁是賣燒餅的,中間通著,兩家搭伙,這邊湯,那邊餅,兩不耽擱,和氣得很。
街上見紅薯面條的館子,欲去吃,老父親不愿意,說小時候吃怕了。
待了三天,事情辦完,匆匆離開。畢竟是離開很久了,沒有留戀,有點逃離那樣。尤其是老街,早已經(jīng)沒有了,似乎是另一個洛陽。
畫家去洛陽,亦是自己一位在京城的河南老師要在那里辦畫展。老鄉(xiāng)真是老鄉(xiāng),總要尋機會聚在一起。那個源頭,是奇怪的。似乎忘了,卻又不能忘。
在隔壁小店買了半斤內(nèi)蒙古的小酒“悶倒驢”。清香,口感略可。兩個河南人在蘭州的館子里喝內(nèi)蒙古的酒,也有點意思。在古代,怎么可能。
飯后,送畫家去車站。也許是有點酒意,忽然想買張票,跟畫家一起去洛陽算了。陌生,自然是陌生了,但畢竟是老家。
十幾年前寫過一篇文字《籍貫》,說到最后,說不明白自己的老家。哪里是老家?那里真的和自己有關系嗎?又想起身在北平的周作人,說起故鄉(xiāng),也是這個意思。
可也不過是想一下,不會真的去買票。也許真的到洛陽,站在站臺上,會疑惑甚至傷感,究竟哪里是自己的老家?
離開家鄉(xiāng)久了,就是沒有家鄉(xiāng)的人吧。
后門那家賣豬肉的,前幾天添一景:門口靠肉案處,坐著一懵懂少年。少年幾日來,面無人色,既不愉悅也非不愉悅,只是枯坐。少年酷似其父。店里唯母親,其父自然在別處忙生計。
今早,少年臉色愉悅,腳下一只白色的卷毛狗,正啃咬著一根骨頭。少年低頭,很溫柔的樣子。
我喜歡少年生機勃勃,足球場上也好,亂跑著打鬧也好,就是不喜歡他們枯坐著。自然,思春是另外。
少年是放假了,才在這里坐著。假期過了,自然回去讀書。讀完書,長大了,這少年做什么呢?接著父母的事情,賣肉?
少年低頭看狗,不會注意一中年婦女過去,手里提著一斤機器壓的面條,不快不慢走著。還這么早,女人就將中午一家人吃的面條買好了。這條小巷里,這樣的人比比皆是,安心,萬事無爭的樣子。似乎天下再大的事情,亦不如她手里這一斤面條。所謂百姓,此即是。只要手里有這一斤面條,心里即是安穩(wěn)的。
想起那天的公交車上,一男一女的打情罵俏。有點厭惡,其實想想也不過是那女子生的丑。若是俊俏嫵媚的呢?也許是不厭惡了,隨之而來該是對那男子的艷羨。
有些世俗的事情,細究一下,其實背后有美學問題。俊俏男女的打情罵俏,似乎合于美學;丑一點兒的,也許是要莊重一些才好。莊重了,也就似乎好看了一點。
自然,俊俏男女的打情罵俏,也得有度。度內(nèi)可以遠遠欣賞——近了不行,遠了也不行。近了,那氣息太烈,要撲在人臉上;遠了,看不見,也成不了戲。
忽然想,打情罵俏這個詞有些老了。似乎到民國也就該為止了?,F(xiàn)在的存在,大約是在半新不舊的小說里。當下的少男少女,用不著這個詞。當下的少男少女,青澀,也肆無忌憚,但確是教人愉悅的。那天,一對少年少女在公交車站,旁若無人地親吻。沒有這青澀的歡愉,這世界就死了,不僅是老。
因這,又胡亂想起韓熙載,真是大人物。少年和他的姬妾偷情,他路過窗外,趕緊低下頭,偷笑著過去。一白天,他閑了,穿著乞丐的破衣裳,到姬妾的屋子里乞討。見到那個偷情的姬妾,會問起些什么呢?少男少女的春事,是塵世之美。那姬妾若是有覺察,也不過羞窘地掩嘴一笑。雖然,這是韓某人的存身策略,但不獨如此,實在是本性。那樣的襟懷,若有文字,該是大可以看看的。
又想起白居易的晚年,唉,不說了。
讀畫,齊白石的《蠅》。此畫白石老人畫于1920年,56歲,按現(xiàn)在的說法,還是中年。
白石題曰:庚申冬十月還家時也。四處都門,道經(jīng)保定,客舍有此蠅,三日不去,將欲化矣。老萍不能無情,為存其真。陰歷十有一日晨起老萍并記。
此圖大有白石老人的憐惜。白石之畫,在于有情,深情,癡情。白菜、蘿卜、各樣小蟲、雞雛、老鼠,都情懷在抱。別人,是沒有的。
一個一輩子靠畫畫養(yǎng)家糊口之人,能做到這樣,不簡單,真不簡單。
白石老人自然吝嗇,但老家來人求告,老人卻毫不含糊,一是飯食,二是路費。流離半生,客居京華,都是天涯淪落人,老人心里是無比感慨的。細究之,老人筆下那些小生命,都充滿了佛陀的憐憫愛惜。
白石老人,真畫家也。
現(xiàn)在的畫家,何謂敬畏,何謂憐惜,又如何懂得“唯有敬亭山,相看兩不厭”?
又去了一趟洛陽。
下車直接去白馬寺,母親所托,去許愿。
入門,買香五把。賣香的人說,去開個光,更靈驗。我問,開光要錢嗎?不要錢,那人說。跟著她進去,里面一個人接過香,念念有詞,一邊用手輕輕將觀音身上的“氣”往香上導引。開了光,說,隨緣。隨緣是什么意思?知道是要錢。付她伍元。出來,那個說“不要錢”的人原在外面兜攬生意,沒事人似的。
挨著佛殿敬香叩拜,到了母親特意交代的觀音菩薩那兒,敬了香,伏在地上,喃喃說了那些母親交代的話。忽地心酸,唉,不容易的老母親。
白馬寺出來,去龍門西山的度假村夢桃源。窯洞設計上的缺陷,里面陰冷潮濕。用手摸摸墻壁,滿手的水。洛陽正是暑季,酷熱,這窯洞卻是溫度極低。在窯里待一會,開玩笑說,出去暖和一會。陰涼一會,去院子里曬曬太陽,真的很暖和。
窯洞前的小院,有洗溫泉的池子。想著愜意,晚上泡著溫泉,一仰臉漫天星斗。
龍門去過了,還是再去一次。盧舍那大佛真是修的好,有男性的莊重,眉目間卻俱全了女子全部的美。以見過的佛像看,盧舍那的美,天下第一。
回家?guī)蛷N。一個菜炒畢,洗了鍋,鍋里有水,就在火上先燒一下再添油。正加熱,站在一邊的父親見鍋里有未洗凈的什么渣子,忽然伸手下去。怕燙著父親,趕緊撥開他的手??蓜倓倱荛_,父親又要把手伸下去,我趕緊再次撥開。不怕燙著手啊!我說。父親小孩子一樣笑笑,有些尷尬。
父親老了,八十多了。他的潛意識里也許只是擔心那一粒渣子,而忘記加熱的鍋會燙手的。
想起一個故事,徒弟希望師傅告訴他打鐵的秘密。師傅對徒弟說,我死之前會告訴你。老鐵匠臨死的時候,對徒弟耳語:鐵熱,別摸。
鐵熱,別摸。真的是秘密,要好好想想的秘密。
下樓遛狗。我在三樓,小狗先下去了。待我下到一樓,小狗不見了。小狗不會這么快就出去了。何況它自己也出不去,一樓的防盜門鎖著。剛才我前面有一個人出去了,小狗難道是跟著他出去了?然后那人迅速地把門關上,把狗偷走了。還有,我在三樓的時候,聽見一樓左邊那家的門有響聲,難道是門正開著,小狗進去了,那家人迅速把門關上,把小狗的嘴捂住不讓叫喚。還有,我下樓的時候,看了一會微信,沒注意,那會兒有一個上樓的人,難道是小狗又給那個人引上去了,是那個上樓的人偷走了?
三種可能。我給樓上的家里人打電話,想讓她趕緊下來一起找狗。撥了電話,想了一下,覺得還是從防盜門出去看看再說。我按了電話,開門出去,小狗在外面。奇怪的是,我在樓道里焦急地喊了半天,小狗就是不叫。小狗在外面等著,它可能只是覺得門怎么還不開。門開了,主人就出來了。對小狗來說,一切那么簡單。
但那三種猜想,都有可能,小說就是這樣寫出來的。
接著遛狗,小狗激動地亂跑亂叫,一時還低伏在地上那樣對著我叫,我知道那是興奮。可忽然間我發(fā)現(xiàn)小狗的身子低伏著的時候,身體最穩(wěn)定,可以隨時發(fā)力的。許多動物在攻擊對手之前,也是這樣的姿勢。
小狗的腿爪,結(jié)構就是這樣,可以隨時低伏,隨時躍起。這個姿勢,在跟對手撕咬糾纏的時候,也不容易倒下。不像人,只是簡單的站立行走。人的小腿和手臂,本來也有這樣的功能,可以低伏在地上,隨時攻擊敵人,不過是后來不用,慢慢進化成所謂的優(yōu)雅,而消失了。
人類歷史上,也很有些什么跟狗的低伏是一樣的,比如金字塔,人面獅身,又比如什么宮殿之類。
難以想象,現(xiàn)在還會有出門修縫紉機的人。
路邊坐著一個人,南方人,有小錄音機之類發(fā)出的聲音:修縫紉機!修縫紉機!
走近了看,果然。那人身邊還放著一塊牌子,上寫:修各種縫紉機:飛人、蝴蝶、蜜蜂、華東。
還有好幾個牌子,記不得了。前面三個我是有記憶的,家里最早的縫紉機好像就是飛人牌的。
母親那兒,還有一架縫紉機,蜜蜂牌的,多年了,幾乎不用了,母親沒舍得賣掉。前一段時間表妹說想要,母親答應了,但好些日子了,縫紉機還在家里放著。表妹似乎也就是隨口說說,并不是真的想要。她要縫紉機做什么呢?
聽到這樣的吆喝,想起小時候,快過年的時候,小孩子們半醒半睡中,惦記著自己的新衣服,聽著縫紉機“噠噠噠、噠噠噠”的聲音,知道是在縫著新衣服。兄弟姐妹的,自己的。若是知道正縫著自己的那一件,是難以睡著的。會起來看看,可是,麻煩著呢。若是上衣,領子,兜蓋,一小條一小條的,要看出整個衣服的樣子,還早呢??粗粗静幌氯チ?,迷糊著睡去了。一早上,抹一把眼睛,趕緊起來,呀,新衣服就掛在那兒。
年三十還沒有到,大人不讓穿,等著,二十三,二十四,實在是等不住了,二十八九,就穿上了。小心翼翼地走路,怕碰到什么不干凈的人,怕弄臟了。沒人的地方,就得意洋洋地慢慢走幾步,好像是什么人物一樣。
那種喜氣,再不會有了。
責任編輯? ?夏?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