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強林
摘 要:實際出資是取得股東資格的實質性要件,查明股東出資真實情況對正確認定股東資格與股東權利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檢察機關在辦理與公司糾紛有關的申訴案件時,應當綜合考慮股東出資等實質要件和公司章程、股東名冊、工商登記等形式要件,對股東資格和股東權利進行準確的分析與認定。
關鍵詞:? 與公司有關的糾紛 實際出資 股東資格 股東權利
(一)基本案情
2012年10月10日,任某一向T市人民法院起訴稱南某一、任某二通過偽造其簽名的方式制作《股東會決議》等文件,騙取工商登記,將其享有的對N公司的10%股權轉讓給南某二(系南某一之子),請求法院確認上述文件無效,并予以撤銷,返還其10%股權。
(二)訴訟經(jīng)過
1.一審過程。T市人民法院一審查明:1998年10月,南某一、任某一、任某二、王某共同投資組建N公司,于同年10月15日召開第一次股東大會,并形成決議,通過公司章程,確定了各股東投資比例,總投資為280萬元。其中南某一以現(xiàn)金及土地使用權出資196萬元(現(xiàn)金18萬元,土地使用權折價178萬元)占70%,任某一、任某二、王某各以現(xiàn)金出資28萬元,各占10%。1998年10月30日,四人共出資現(xiàn)金102萬元,分別為南某一18萬元及任某一、任某二、王某各出資28萬元,繳存于T市信用社N公司臨時賬戶,并通過驗資。同年11月10日,N公司召開第一次董事會會議,并形成決議,選舉南某一為董事長,聘任王某為總經(jīng)理。同年11月17日,N公司經(jīng)T市工商行政管理局登記成立。2001年至2004年間,N公司對公司的經(jīng)營范圍和股東進行多次變更。2011年5月28日,N公司召開股東會并形成決議,同意將任某一擁有的N公司10%股權計28萬元轉讓給南某二,其他股東放棄優(yōu)先權,并簽訂《股權轉讓協(xié)議》,辦理了工商變更登記。2012年10月10日,任某一提交鑒定申請。經(jīng)鑒定,2011年5月28日形成的《股東會決議》等材料落款處“任某一”字樣簽名非任某一本人書寫。南某一、南某二、任某二答辯稱:N公司1998年10月30日設立時的全部出資款項系由南某一個人投入,任某一只是掛名股東,南某一才是實際股東;任某一主張其在N公司設立時以現(xiàn)金出資并占10%股權與事實不符,其提供的證據(jù)不能證明其實際具備N公司股東資格,相應訴訟請求缺乏事實基礎,均不能成立,請求駁回任某一的全部訴訟請求。T市人民法院一審過程中,任某一對其出資情況的陳述前后矛盾,第一次庭審陳述“以現(xiàn)金方式存到驗資賬戶”,第二次庭審陳述“以現(xiàn)金方式把28萬元交給南某一,由南某一統(tǒng)一將錢交到驗資賬戶”;第三次庭審陳述“以現(xiàn)金方式將投資款交給任某二”。T市人民法院據(jù)此認定任某一未在N公司實際投資,并非N公司實際股東,不具備股東資格,故對其訴請不予支持。
2.二審過程。任某一不服,向J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J市中級人民法院二審認為:法律規(guī)定股東必須實際出資,其立法目的在于使公司資本真實確定,從而盡可能維護交易安全。但股東的出資瑕疵只會導致相應的法律責任,并不必然構成否定股東資格的法定事由。因此,南某一不能以任某一未實際出資為由,直接否定其股東資格。南某一主張任某一僅為名義股東,但卻未提供代持協(xié)議等證據(jù)證明其與任某一之間存在委托代持股的合同關系,故對其主張不予采信。任某一參與簽署N公司章程,又有相關工商登記證明在案,應當認定其享有N公司10%的股權,一審判決認定事實錯誤,應予糾正。據(jù)此,判令南某二、任某二、南某一向任某一返還10%股權對應的240萬元轉讓款。
3.再審與抗訴過程。南某一等不服,申請J市中級人民法院再審,J市中級人民法院再審認為,二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準確,應予維持,故裁定駁回南某一等人的再審申請。南某一等仍不服,向J市人民檢察院提出抗訴申請。J市人民檢察院經(jīng)審查,認為二審判決及再審裁定認定的基本事實缺乏證據(jù)證明,遂依據(jù)《民事訴訟法》第200條第2項、《人民檢察院民事訴訟監(jiān)督規(guī)則(試行)》第91條的規(guī)定,提請Z省人民檢察院向Z省高級人民法院提出抗訴。
(三)裁判結果
Z省高級人民法院經(jīng)再審審理,采納Z省人民檢察院的抗訴意見,判令撤銷J市中級人民法院的二審判決,維持T市人民法院的一審判決。
正確處理本案需要解決兩個關鍵問題:一是股東出資對股東資格的認定是否有影響;二是認定股東資格應當考量哪些因素。
(一)查明股東出資情況對認定股東資格具有重要意義
J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法律規(guī)定股東必須實際出資的立法目的在于使公司資本真實確定,從而盡可能維護交易安全,股東的出資瑕疵只會導致相應的法律責任,并不必然構成否定股東資格的法定事由。作為申訴案件的承辦人,筆者對此不敢茍同。本案中,查明股東出資真實情況對準確認定股東資格與股東權利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首先,民商事活動應當遵循誠實信用的基本原則。任某一是否是N公司的股東應當遵循公司設立時其本人以及其他股東的真實意思表示,而出資則是反映當事人意思表示的考量依據(jù)之一。歷史上,為了滿足當時法規(guī)政策對公司股東最低人數(shù)的限制,很多公司在設立時將沒有成為公司股東真實意愿的人記載在公司章程、股東名冊、工商登記等資料上,如果僅僅依據(jù)這些形式要件,就一律認為這些原本沒有成為公司股東真實意愿的人具有股東資格,明顯是違背當事人意思自治以及誠實信用原則的。在這一問題上,應當區(qū)分公司章程、股東名冊、工商登記等形式要件的對外效力與對內(nèi)效力。在對外效力上,沒有成為公司股東真實意愿而被記載在公司章程、股東名冊、工商登記等資料上的人對外以公司名義作出的行為,公司應當承當相應的法律責任;而在對內(nèi)效力上,沒有成為公司股東真實意愿而被記載在公司章程、股東名冊、工商登記等資料上的人與公司實際股東之間的權利義務則應以當事人在公司設立之初的真實意思表示為準。本案中,判斷任某一是否具有股東資格,應當依據(jù)其在公司設立之初的真實意思表示,而出資即是反映其真實意思表示的基本依據(jù),因此,查明任某一在N公司設立之初的出資真實情況是處理本案的關鍵。
其次,查明任某一是否實際出資是決定其是否能完整地享有股東權利的關鍵?!豆痉ā返?4條規(guī)定:股東按照實繳的出資比例分取紅利;公司新增資本時,股東有權優(yōu)先按照實繳的出資比例認繳出資。從這條規(guī)定可以看出,股權分紅的權利和優(yōu)先認繳出資的權利均依據(jù)其實繳的出資比例行使。若某股東雖然認繳了出資,但并未實際出資,或者未足額出資,則該股東可以其實際出資所占比例行使上述權利。民事主體的權利義務應當是對等的,股東享有股東權利的前提是承擔股東義務,與出資義務相對應的股東權利只能按照實際出資比例來行使。因此,從公司法的立法精神看,對于出資存在瑕疵的股東,其股東權利應當受到限制。依據(jù)公司法的規(guī)定,出資不足的股東在未履行完全出資義務的前提下,其分紅權、優(yōu)先認繳出資權以及表決權等均應當受到相應的限制。在本案中,即便依據(jù)公司章程、股東名冊、工商登記等形式要件認定任某一有股東資格,但如果其未實際出資,其股東權利仍然是受限制的,直接判令南某一、南某二、任某二向任某一返還240萬元股權轉讓款是不合理的。因此,查明任某一是否實際出資也是決定其是否能完整地享有股東權利的關鍵。
(二)對股東資格與股東權利的認定應做綜合考量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三)》第22條規(guī)定:“當事人之間對股權歸屬發(fā)生爭議,一方請求人民法院確認其享有股權的,應當證明以下事實之一:(一)已經(jīng)依法向公司出資或者認繳出資,且不違反法律法規(guī)強制性規(guī)定;(二)已經(jīng)受讓或者以其他形式繼受公司股權,且不違反法律法規(guī)強制性規(guī)定?!钡?4條第2款規(guī)定:“前款規(guī)定的實際出資人與名義股東因投資權益的歸屬發(fā)生爭議,實際出資人以其實際履行了出資義務為由向名義股東主張權利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名義股東以公司股東名冊記載、公司登記機關登記為由否認實際出資人權利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p>
可見,公司章程、股東名冊、工商登記等形式要件是判斷股東資格的初步依據(jù)。但是,對于一些特殊案件,特別是在一些股東出資存有疑問的案件中,僅僅依據(jù)公司章程、股東名冊、工商登記等形式要件無法準確判斷某人是否具有股東資格,此時,應當查明股東實際出資情況,股東實際出資是取得股東資格并得以享有股東權利的實質性要件。
本案中,就任某一是否實際出資這一問題,任某一在一審三次庭審過程中對出資的陳述前后不一;二審過程中,任某二出庭作證,否認收到過任某一的出資款;任某一又辯稱把出資款交給了任某三。任某一對出資細節(jié)的陳述反復變化、前后矛盾,其真實性值得懷疑。在任某一未能提交出資證明的情況下,僅憑工商登記這一形式要件來證明出資的事實,顯然證據(jù)不足。相反,實際出資款102萬元均由南某一通過T市信用社繳存N公司賬戶,對于該102萬元的資金來源,南某一提供了銀行匯票、現(xiàn)金付出傳票、現(xiàn)金解款單、取款憑條等證據(jù)予以證明,這些證據(jù)所載資金流向的時間、金額與南某一繳至N公司臨時驗資賬戶102萬元出資款的時間、金額高度吻合,能夠相互印證。因此,任某一未能證明其對N公司有實際投資,J市中級人民法院在二審和再審過程中,對任某一是否實際出資這一關鍵事實問題均未查明,造成原判決、裁定認定的基本事實缺乏證據(jù)證明,檢察機關應當依法提出抗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