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靜賢
江也望第一次見到刀七娘是在他十五歲時,那時她還不叫刀七娘,叫林飄飄,在江湖上流言纏身,沒有什么名號。
林飄飄原是天岳樓弟子,師從長老張澤群,同江湖上有名的立春刀李家長子李愷有夫妻之約。誰知林飄飄父親去世沒多久,李家便單方面毀了婚約,李愷和天岳樓樓主的愛女成了親。林飄飄知曉后,不堪忍受這般折辱,一怒之下自離師門,揚言要以刀邀戰(zhàn)李愷。
“我?guī)煾负土⒋旱独罴矣羞^節(jié),便把消愁刀賣給了她。賣刀當日我不在,其中細節(jié)師父也未曾向我提起。他賣刀后沒過多久就前往無問洞閉關去了,留我一人看家賣刀。那幾天我一把刀都沒賣出去,倒是迎來了還刀的林飄飄?!?/p>
那夜風雨凄凄,江也望正要入睡,忽然聽見門聲大響。他披上衣服匆匆忙忙跑了出去,還沒跑到門口,就聽見門外馬兒嘶鳴。只見駿馬飛蹄,門板應聲而倒。寒風夾雨順勢灌進了屋里,驚得他背后一寒。
江也望抬眼看去,凄凄風雨下,女子楚楚而立,白裳濕透,左肩頭一片血紅,被雨水暈開,像極了料峭春寒綻放的梅花,綺麗又孤寒。幾縷亂發(fā)粘在她濕漉漉的臉蛋上,一汪秋水哀怨又憤恨地盯著他,薄唇血色全無,仿佛故事里跳出的艷鬼,讓江也望又驚又怕又憐又惜,癡癡呆呆地看著她。女子手一松,一把殘刀咣啷落下,驚醒了江也望。
“這是我第一次見林飄飄,但我知道是她。”江也望布滿皺紋的蠟黃皮膚下,浮現(xiàn)一層薄薄的紅暈,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第一次見到那么美的女子。”
“她敗了,身上挨了一刀,刀也斷了。后來她就在這里一邊養(yǎng)傷,一邊等我?guī)煾富貋恚f她沒敗,敗的是我?guī)煾?,要找我?guī)煾冈僖话训?。其實敗的不是她,也不是我?guī)煾?,是她選錯了刀,正如她之前選錯了人。 ”
“她也不像江湖傳的那般兇狠。她幫我做飯,幫我打理店。有一天我就跟她說,你別報仇了,做我媳婦吧。她紅了眼,一邊罵我乳臭未干,一邊拿起一根柴木枝追著我打。我被她狠揍了一頓,腦子里蹦出來個想法。我跟她說我想送她一份禮,若是她愿意,就當是聘禮。她惱得又要打我,我就躲進了鑄刀室。一個半月后,我從鑄刀室出來,送給她這個。”
江也望在桌子上擺了七把刀。七把刀安靜地躺在桌上,不似許多刀器那般殺氣外露,寧靜和氣倒更像是配飾。
“一共七把刀。三把柄首鐵環(huán)拴著銀線的小飛刀,怨、嗔、癡?!苯餐渡峡痰淖郑蓍碌氖种搁g,情意繾綣,“一雙蝴蝶雙刀,思與念;一雙鴛鴦刀,刀身輕巧一些的叫恨,刀身厚重一點的原是叫消愁,我給它改了個名,叫情。”
林飄飄收好了那七把刀,走向院子,反手一揮,三柄飛刀飛出,釘在樹枝上,花枝也只是顫了顫。她扯著銀線抽回飛刀,這時細枝大晃,杏雨紛紛。未等花兒落下,她從靴側(cè)抽出一雙蝴蝶刀,一揮衣袖,內(nèi)力帶過,花瓣被內(nèi)力震起,一雙鐵刃在她手中翻舞,像極了在花雨中穿梭的蝴蝶,只是所及之處,花無完花,柔瓣已殘。她收回一雙蝴蝶刀,從腰身兩側(cè)抽出雙刀,一情一恨,恨刀貼著杏花挑截,情刀決絕劈砍。情也斬釘截鐵,恨亦綿綿無期。起落之間,雙刀鳴聲錚錚,高昂又凄婉。雙刀在手,林飄飄如添雙翼。落英紛飛,盡在她掌控之中。
“第二天她就走了。聽別的江湖客說,她這一路遇上不少艱難,但她都一一克服,直到最后,她斷了立春刀,砍了李愷一刀,名震了江湖,成了赫赫有名的刀七娘?!?/p>
“我動了師父的心尖尖金剛石為她鑄刀,他知曉后差點沒氣死。師父要逐我走,我不肯。等刀七娘勝了立春刀的消息傳過來時,師父說我出師了,將這一畝三分地留給了我,自己云游四海去了。我在這守著,想著她總會回來。有一天我醒來,發(fā)現(xiàn)杏花樹下整整齊齊放著六把刀,除了情刀,她都還了我?,F(xiàn)在這把刀也回來了?!?/p>
“她到死也未見我,還遣人送什么‘故人遺物?!?/p>
江也望對著窗外的一樹杏花自語畢,忽地提起情刀出了屋。杏花開得正盛,花枝迎風搖擺。他抽刀出鞘,只聽得“咔嚓”一聲,杏樹應聲而倒,飛花如雪,抖落一地。江也望扶著斷木坐下,濁淚滾滾。
斷了的杏木后來成了七刀的棺材,他尋得一棵杏樹葬了她。臨走前,他倒了一壺酒,風一吹,杏花飄飄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