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凱函
爸爸得了癌癥的消息,讓我難以置信,淚如雨下。他一向健康,印象里連針都沒打過,突染重疾,讓我和姐姐手足無措。
我們不甘心地各個醫(yī)院跑,得出的結(jié)論一致:肺癌晚期伴有淋巴及全身骨轉(zhuǎn)移。醫(yī)生斷言,爸爸大概只有兩個月左右的時間,盡量提高生存質(zhì)量,將病痛降到最低。
我和爸爸的關(guān)系一直是疏遠(yuǎn)的。我十五歲那年,父母離婚了,長久以來,我對他們心生埋怨。雖然婚姻的失敗雙方都有責(zé)任,但我還是覺得爸爸的責(zé)任更大些。他未能處理好家庭問題,輕率選擇離婚是對家庭及孩子的不負(fù)責(zé)任。我認(rèn)為爸爸自私,這些年我和媽媽在一起生活,對爸爸鮮有主動接觸和關(guān)心,只在逢年過節(jié)或是爸爸生日時由姐姐張羅在一起吃個飯。
我自認(rèn)對爸爸感情淡漠。直到得知爸爸病情的那一刻,我才體會到,骨子里對爸爸濃厚的親情在那樣一個時刻爆發(fā)。我不停地哭泣,從沒有過那樣一種難過,說不出來的心痛。
我開始責(zé)備自己,這些年什么都沒做,我對爸爸有虧欠。我想彌補,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卻驚覺什么都做不了,無力感充斥全身,除了悲傷,我別無他法。
剛?cè)朐旱念^幾天,爸爸狀態(tài)很好,談笑風(fēng)生精神十足。我和姐姐圍在爸爸身邊須臾不離,父女間似有說不完的話。
第一次發(fā)現(xiàn),爸爸像個老頑童,常常一句話逗得我們朗聲大笑。可這樣的日子不過幾天,病魔就以摧枯拉朽的勢態(tài)展開了攻勢。據(jù)說沒有哪種癌痛抵得過骨癌,那種劇痛大概是沒法形容的,即便不間斷地注射嗎啡也還是奇痛無比。
爸爸每次疼痛的時候,我都沒辦法控制奪眶而出的淚水,我心疼爸爸,恨不能代他去疼。伴隨著疼痛,眼看著爸爸一點一點地衰弱下去,頭天還能由人攙扶著下地去洗手間,翌日就再也不能站起。頭天還能吃下米粥,翌日卻不能吞咽。頭天還能示意我們他要小解,翌日卻完全失禁。這一系列不得喘息的變化接踵而至,讓人絕望。
不久,爸爸陷入昏迷,進(jìn)入彌留階段。爸爸一直不知道自己真實的病情,我和姐姐商量是該告訴他實情的時候了。
在爸爸還清醒時,姐姐一直不忍告知。我對姐姐說,爸爸雖然昏迷但一定聽得到,這最后一番話由我來和爸爸說吧。從小到大,我和爸爸沒有在一起好好地說過話,我從不和他交流,可以說,我們父女之間的交流是空白的,我想打破這空白。
姐姐姐夫借故離開病房,我坐在床頭,拉起爸爸的手,手掌溫?zé)?,我攥在手里握緊。
我清了清嗓子,未語淚先流。
我對著爸爸說:“爸爸,我知道您聽得見,女兒想跟您說說話;爸爸,想必您已經(jīng)明白自己的病了,我們真的是想盡一切辦法努力治療,但是發(fā)現(xiàn)得太晚了,癌癥目前依然是人類不能攻克的頑疾;爸爸,我知道您害怕,在您眼里看到了恐懼和無助,這沒什么不好意思的,恐懼死亡是人之常情;爸爸您的不舍、不甘和掙扎我都看在眼里、我懂您。生老病死是自然的生命過程,死是我們每個人注定要去經(jīng)歷的一件事情,或早或晚無一例外,尊重生命的自然規(guī)律和事實,別害怕,相信我,爸爸,死亡不代表結(jié)束,那是另一段旅程的開始……”
我還在爸爸耳邊喃喃著,只見兩滴淚水正順著他的眼角緩緩滑落,我瞬間淚崩。幾分鐘后,爸爸安詳離世,沒有一絲掙扎。
爸爸的病來勢兇猛病程短暫,從入院到離世只有短短的三十三天,這期間卻是我和爸爸相處最親密的一段時光,除去病痛也是我們父女相處最愉快的一段時光。這時光何其短暫?。∪绻麜r光能倒流讓一切重來,我一定不會像以前那樣對待爸爸,不會怨恨他,不會對他漠不關(guān)心,不會關(guān)閉心門吝于交流。我要和爸爸建立起我一直渴望擁有的父女間的親密關(guān)系,不再心存芥蒂。然而,人生沒有如果,我想做的這一切注定成為一生的遺憾。都說人年紀(jì)越大越能體諒父母,卻往往再也沒有了補償?shù)臋C(jī)會。所以,體諒要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