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亨
我們在談美的時候,往往用的是個人化的、主觀的態(tài)度。然而,談到屬于這個時代的審美觀時,我們會很自然的往主流的、實用的標準去傾斜。
比莫洛亞晚半個世紀過世的意大利文學家艾柯,他在《丑的歷史》一書當中就提到:“視何物為美或丑,根據(jù)的往往不是審美標準,而是社會或政治標準”。
會或政治標準”。艾柯還援引了馬克思在《 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里面的說法來佐證他的看法:金錢跟權力可以買到一切,占有一切?!白鳛橐粋€人,我跛腳。但金錢給了我二十四只腳,因此我不跛了……我的金錢可不是把我的缺陷都變成了它們的反面了嗎?!?/p>
金錢跟權力,宗教跟政治,美跟丑,根本不是絕對的,而是相對的。連馬克思都這么說了,不是嗎?
然而,且慢,在這個時代談美,我們在談的是什么?
什么是“美”,法國美學家狄德羅在 年開始出版的世界最早的百科全書里面,是這么解釋的:“能在我們心里引起對愉快關系知覺的效力或者能力”的東西或感覺。他說,人們可以強烈的感覺到美,但卻不知道美是什么東西。因為,“人們談論得最多的東西,每每注定這也是人們知道得很少的東西?!?/p>
狄德羅的同胞莫洛亞說得沒錯,“審美觀也是時代分裂的其中原因之一”。因為,我們喜歡談,我們意見不同,我們談談吵吵,又吵吵談談。然后,一代又一代的審美觀,就這樣變成了留給下一代更多的談資。
美國波普藝術大師安迪·沃霍爾早說過:“未來,每個人都能成名15分鐘。”他預言時代會走向,人人都可以發(fā)聲又快速消亡的時代。消費時代,媒體時代。眾聲喧嘩,留存短暫。來得快,去得快。娛樂至死,不無可能。
50多年后的今天,更是如此。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這個互連網(wǎng)發(fā)達的時刻,對于美的追求和肯定,早就分裂成不只兩方了。
不同世代、不同背景、不同性別的人,對審美的品味和偏好都不相同。甚至,今天跟明天,還有后天,也許都會有差別。不可否認的是:分裂,多元,才能創(chuàng)造共生。過去如此,現(xiàn)在亦是如此。
網(wǎng)絡平臺上此起彼落的意見翻滾,新媒體里的這個“宣稱”跟那個“表示”,讓美的定義不斷被翻新。眾聲喧嘩時代的審美觀,所謂的主流意見總是能被年輕人給掀起千層浪。然后,“15分鐘”到了。
當這個時代在談美的時候,我們在談什么?
我們在談的是,此刻、此地,我心中想到會引發(fā)“愉快關系”的種種。如果真的要問,這個時代所在乎的美是什么,也許“設計感”特別能帶給我們愉快的聯(lián)想和感受。
設計感,包含了美學的設計,還有體驗的感受。過去,我們看到的、感受到的美,跟我們可能有一定的距離。今天,讓人們覺得美的事物,一定要能帶來美和體驗。
“設計感”,我們不免馬上想到蘋果手機, 電話、上網(wǎng)、拍照等功能,通通被收納進一個美美的手握機器上。殊不知,這個玩意兒問世才12年。
問到再早一點的有設計感,而且在世界各地形成風尚的東西,會讓你想到什么?要我說,我認為是 “迷你裙”。
1950年,當迷你裙開始出現(xiàn)在倫敦街頭的時候,衛(wèi)道人士再怎么抨擊穿迷你裙的女孩太輕浮,都無法改變女孩們的選擇。
當時,在許多國家跟文化里,女孩的大腿被看見,本身就是一宗罪。但是,請問“纏足”跟“束腰”難道不是徹底的活受罪嗎?為什么這種病態(tài)美,卻稱霸東西方文化好幾世紀?
中國從14世紀明朝初年開始流行的纏足,原因在于朱元璋喜歡小腳,上行造成了下效。裹小腳既有性感的象征,又代表無需操持生活雜事的高貴身分。這樣的作法和理解,在今天看來簡直就是匪夷所思。
歐洲在16世紀文藝復興時期流行讓女人束腰,其目的是要讓胸部跟臀部被擠壓凸顯。雖說起源在于想要恢復古希臘人對于人體自然美的禮贊,其實不過就是為了讓男人的眼睛和身體得到更多愉悅。而中國在公元前五百多年的戰(zhàn)國時期,因楚靈王好細腰,大臣們恐失寵信,連男性都開始了減肥束腰,從而上仿下效,全國盛行“嬛嬛一裊楚宮腰”的風潮,起因只是為了取悅一個男人。
纏足和束腰,在上個世紀初慢慢消失了。但是,那樣的審美標準卻曾被普遍接受。這種把人的身體,活生生拿來創(chuàng)造出設計感的審美觀,并沒有就此消逝。今天,它已經(jīng)改頭換面升級成:節(jié)食跟整容。
時代的發(fā)展總是以一種傳統(tǒng)和反叛的姿態(tài)存在著。美的一體兩面,似乎經(jīng)常是設計感跟活受罪相互交纏。我們要如何看待這種矛盾的存在?它的積極意義又體現(xiàn)在哪里?
關于這個世界的美和不美。這個世界所創(chuàng)造出的希望和破碎。世界的傳統(tǒng)與反叛的關系,活受罪與設計感和美之間的關系,曾有哲學家和劇作家提出跟我們想象大不相同的答案。
黑格爾認為沒有惡,就沒有矛盾,沒有矛盾,社會就不會進步:“惡是推動社會發(fā)展的動力和杠桿”。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蕭伯納也曾提出類似的觀察:“這世界的一切進步,都是由不講理的人刺激出來的,因為任何一個講理的人都會尊重現(xiàn)實,因而無從帶來根本性的改變?!?/p>
難道堂堂諾獎得主,公開在鼓勵人們不講理嗎?
事實的真相是,百分之二十的不講理的人,之所以可以推動時代進步,那是因為有百分之八十講道理的人在做支撐。這才有辦法讓時代從一次次的混沌當中變得清明。
要理解時代、理解美、理解它們二者之間的關系,就得先理解時代的發(fā)展,永遠都處于有機的動態(tài)平衡狀態(tài)。歌德早早就提醒過我們:“不是變就是死”。
要怎么變,還得問是主動采取行動,還是被動為之。
亂世之中,張愛玲筆下的白流蘇跟范柳原,“他不過是一個自私的男子,她不過是一個自私的女人”。最終,一座城市的陷落,成就了一段俗世的《傾城之戀》。
《亂世佳人》里的郝思嘉,努力半天卻在最后輸?shù)舭兹鸬?,她能怎么辦?她該怎么辦?出身美國南方莊園大家閨秀的她,只能含淚微笑的說:“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白流蘇主動追求范柳原,想要得到一張結婚證書的承諾。最后,因為戰(zhàn)事而被動的得到她要的幸福。郝思嘉主動地希望白瑞德明白,她是被動地希望被追求。最后,人家等不下去了。郝思嘉主動地告訴自己,明天或許還有可能看到好風景。
提早覺知改變正在醞釀當中,主動迎向改變,是現(xiàn)代人在面對時代產(chǎn)生的分裂與共生之時,必須要抱持的態(tài)度。感謝藝術家的生花妙筆,我們從里面還是可以聽到時代巨輪開始輾壓之前,人們所發(fā)出的輕聲嘆息。
至于中華民族審美顛峰的表現(xiàn)如何,王國維在《宋元戲曲史》的第一句話很可以拿來參考:“凡一代有一代的文學”。唐代的詩,宋朝的詞,元朝的曲,彰顯了不同時代的文學特色與藝術高峰。
每個時代,都有自己對于美的斟酌和信仰。關于美術繪畫雕塑,關于戲劇舞蹈歌唱,每個時代也有自己在內容上的側重以及形式上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
這個時代的中國審美觀或許和古希臘時期、文藝復興時期所一脈相傳的世界潮流并無二致,我們同樣期待崇高,我們總是禮贊深刻的美與善。
當亞里士多德透過《詩學》來彰顯,藝術能為人心帶來洗滌之前的一百多年,孔子和他的追隨者們,已經(jīng)在提倡善與美之間的和諧與中庸之道。孔子逝后的二千多年里,中華民族的審美巔峰,一代有一代的精采。
毛主席曾在對青年學子們演講時說道:“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p>
也許,當我們在這個時代談美的時候,我們在談的是“我們應該一直保持青年人的朝氣蓬勃,不怕未來一直來一直來”。畢竟,“凡事就怕認真二字”。異化、分裂、共生、再生,這樣的循環(huán),終究會讓這個時代開出屬于自己的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