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燦
媽媽在春天剛來的時候埋下了百日草的種子,每天殷勤地澆灌著,費力地將花盆挪來轉(zhuǎn)去地仔細看,唯恐錯過種子破土而出的第一抹嫩綠。她的殷勤一點都不曾引起我的好奇與興致,我更喜歡玫瑰、郁金香那些廣為人知的名貴花朵。
我時常在想,如玫瑰般的人該是什么樣的。一瞬間,小蘭阿姨的身影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
我見過小蘭阿姨的次數(shù)并不多,只記得她走來時總是一陣香風襲人,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像哆啦A夢一樣神奇地從口袋里掏出一把葡萄干或幾塊牛軋?zhí)?,塞到我手里,粉紅色的指甲油閃閃發(fā)亮,溫柔地夸贊著我頭上的發(fā)卡。
小蘭阿姨是那么完美,風輕云淡地笑著,有著我從未見過的灑脫。
媽媽是個跟小蘭阿姨截然相反的人,從來不會好好打扮自己。她說指甲油對健康不利,黑頭發(fā)最自然,高跟鞋夾腳不好走路,總有無數(shù)個借口為她的不打扮開脫。她風風火火、忙忙碌碌一刻不閑。有一次我提醒她,能不能像小蘭阿姨那樣慢點、優(yōu)雅點。她笑了,不好意思地說,媽盡量。
媽媽總愛講些芝麻大的零碎小事:超市的肉不如市場的肉新鮮,樓底下的蔬菜店不如路口的蔬菜店便宜,巷子口打燒餅的大媽雖總是笑呵呵但打的燒餅并不好吃……
那一天,媽媽突然很驚喜地喊“開花了,開花了”。我跑過去看,果然,花盆中冒出了一枝巨大的莖,帶著綠色的茸毛,筆直而上,頭頂一朵火紅的花。我仍不愿意承認它的美麗:它的紅太過耀眼,絲毫不懂得收斂;它的身姿太過張狂,絲毫不懂得優(yōu)雅。
又一次,媽媽在菜市場與老板娘講價,她言辭銳利,老板娘很快敗下陣來。
“媽,你不用斤斤計較幾毛錢吧!”我忍不住提出了質(zhì)疑。“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幾毛錢怎么了!”媽媽頭也不回地回答著。“那人家小蘭阿姨怎么從不計較這些?”這句話脫口而出的一瞬間,我自己也愣住了,媽媽也停住了?!澳阈√m阿姨家里開公司做買賣,她是不用計較這些的?!眿寢尭裢馄届o地解釋了一句。
好像只有一兩秒功夫,小蘭阿姨的笑容像堆砌了很高很久的多米諾牌一樣轟然倒塌,浮現(xiàn)在我腦海里的是媽媽的身影。媽媽彎腰做飯的身影,媽媽蹲下刷洗弟弟臟球鞋的身影,媽媽匆匆給奶奶送東西的身影……她總是在不停地忙碌,忙到?jīng)]時間照顧自己。
媽媽依然忙碌著,小蘭阿姨依然自在著,生活的軌跡似乎并未因百日草的介入與我的領悟而發(fā)生改變。媽媽最喜歡的事是在軟軟的沙發(fā)椅上躺著,看一本書。她專注的模樣如此特別,像散發(fā)著溫暖的光。在她的旁邊,百日草看上去那么舒展。
原來,百日草也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