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年前,烏拉圭的一支業(yè)余橄欖球隊包機前往智利途中遇上風(fēng)暴,飛機墜毀在3900多米高的安第斯山脈上。一周過去了,十天過去了,兩周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在這樣下雪的季節(jié),人類幾乎沒有幸存的可能,誰還會相信仍有幸存者?
饑寒交迫中,為了在冰天雪地的惡劣環(huán)境中存活,幸存者被迫以遇難者的人肉果腹,其中3人以驚人的毅力爬過了雪山,來到智利境內(nèi)求助。在安第斯山中度過了艱難絕望的72天后,最終16人獲救。然而幾十年來,那些空難幸存者幾乎很少親口講述他們的求生故事,直到2006年,幸存者之一南多·帕拉多終于出版了回憶錄《安第斯山脈上的奇跡》,首次披露了當(dāng)年絕境求生的可怕經(jīng)歷??针y生還者以他們超人的意志力活了下來,被世人視作英雄,但是有關(guān)他們求生的手段引起質(zhì)疑后,他們又被看成魔鬼。
幸存者們最后得到了被食用者家屬的諒解——那些死去的生命此刻就在生還者的體內(nèi)存活著。
“好像我們已經(jīng)不屬于這個世界了,像是被遺棄在外星球”
2012年10月12日,智利首都圣地亞哥,一場橄欖球友誼賽正在進(jìn)行,場上的球員都是60歲左右的老人,他們來自烏拉圭和智利。這是一場遲到了40年的球賽,而40年前發(fā)生了什么?場上一位名叫丹尼爾·費爾南德斯的老隊員回憶說:“回想起40年前的這個時候,飛機正在下墜?!?/p>
1972年10月12日,烏拉圭的一支業(yè)余橄欖球隊——老基督徒球隊租用烏拉圭空軍571號包機,前往智利首都圣地亞哥,參加一場橄欖球比賽。時年22歲的南多·帕拉多,是當(dāng)時老基督徒隊的一員。他后來回憶說:“在我們出發(fā)去圣地亞哥的前夜,隊長告訴我們,飛機上有10個空座位。如果誰愿意帶家人或者朋友同行,他們可以免費坐飛機?!庇谑桥晾鄮狭四赣H澤尼亞和妹妹蘇西。
沒有人會料到,這將是一條不歸路。
當(dāng)天,飛機飛到安第斯山脈附近時,天氣變得很糟,飛機不得不在阿根廷的門多薩臨時降落。安第斯山脈屬于科迪勒拉山系,從北到南全長8900余千米,是世界上最長的山脈,縱貫?zāi)厦来箨懳鞑?,素有“南美洲脊梁”之稱,山脈有許多海拔6000米以上、山頂終年積雪的高峰。
第二天早上,飛機飛往圣地亞哥。下午3時多,飛機突然開始輕微顛簸,大部分乘客并沒有在意。但是飛機顛簸得越來越劇烈,甚至連飛行員也沒有意識到,飛機已經(jīng)偏離了航線。
在茫茫云海中,飛機撞上了安第斯山脈深處的一座無名山峰,尾部被撞飛,機身前半部分順著山坡滑落。由于特殊的U型坡度和厚厚的積雪,飛機最終停了下來。45名乘客,33名得以幸存。沒有人能告訴這些幸存者他們當(dāng)時在哪兒。
幸存者羅伯托·坎尼薩回憶了墜機前后的情形:
這起事故發(fā)生的時候,也就是1972年10月13日,我是烏拉圭首都蒙得維的亞的一名醫(yī)學(xué)院學(xué)生,同時我還是一名業(yè)余橄欖球運動員,是一個名叫勞麗的美麗姑娘的男朋友。在此之前,我和朋友們都擁有遠(yuǎn)大前程,未來可期,我們將成為律師、工程師、醫(yī)生、建筑師……一切都很美好。
飛機墜毀前,我望向窗外,感覺有些不對勁,機翼離安第斯山覆蓋著皚皚白雪的峭壁實在太近了,飛行員到底在干什么?
此時,機艙內(nèi)的氣氛卻是一片歡樂,年輕的隊友們正在打鬧、唱歌、放聲大笑。我們正在飛向智利,到那里參加一場橄欖球比賽。
飛機又顛簸了幾下,我抓緊了座椅,可以感覺到飛行員正在努力拉起飛機,但無論是飛機引擎還是飛行員,好像都精疲力竭了。
突然,我聽到一側(cè)機翼剮蹭到了山壁,接著是一些爆破聲,然后飛機就徹底失去了控制,像是被颶風(fēng)卷了一樣,旋轉(zhuǎn)、急速下落。我緊緊地蜷縮起來,抱住自己的頭。這下大概是完了,我低著頭,等待著飛機最后的撞擊將我們的生命畫上休止符。
飛機猛地一停,我的座椅撞向前方。一切都停了下來,我還有呼吸,我還有意識,我還活著。
周圍是呻吟聲和哭喊聲,當(dāng)中還夾雜著飛機燃料刺鼻的氣味。機身從中間斷開,敞開了一個大口子,機尾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有人用力扶起了我的座位,我回過頭一看,是老朋友澤比諾,他和我一樣,也是一位醫(yī)學(xué)院學(xué)生。他看著我,好像在說:“原來你也活著!”我們陷入了沉默,面對一片狼藉,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從哪開始下手。
山上的氣溫低得令人難以置信,原來機艙內(nèi)是24℃,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零下23℃。我和澤比諾翻出幾個行李箱,找出幾件運動衫和夾克穿上,又找出了一些短袖T恤作為止血繃帶,開始救助別的幸存者。
沒過多久,我就感到呼吸困難,山上空氣實在太稀薄了,心里開始暗罵:我們到底在什么鬼地方?我們的飛機怎么好好的就撞上了山頭?
天很快黑了,我們小心翼翼地點起了火,生怕引爆殘留的飛機燃油。我的手上全是死人和掙扎在死亡邊緣的人的血。夜幕的降臨,讓人感到極度疲勞,我蜷縮到一個小角落里。在幸存下來之后,我第一次認(rèn)真地檢查和感受自己的身體,雖然每一塊肌肉都快累得抽筋,但我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完全沒有受傷,這一點直到今天我依然感激。
發(fā)生事故的地點位于安第斯山脈的東側(cè),高聳的山壁阻擋了我們前往智利的路。飛機上的45人中有5人在事故中當(dāng)場死亡,7人下落不明。智利方面知道我們的飛機在即將進(jìn)入智利境內(nèi)的時候失去了聯(lián)系,那時我們距離目的地大約160公里。雖然,當(dāng)時飛機上的通訊工具無法使用,但我們相信救援很快會到來。
我們把能找到的為數(shù)不多的食物聚集起來,大家平分,打開所有能找到的行李箱,翻出里面的衣服穿起來保暖。用行李箱在地上拖著,寫出了大大的SOS(國際摩爾斯電碼求救信號),希望能有飛機在高空中看到。但飛機遲遲沒有出現(xiàn)。夜幕降臨,我們只好回到四處漏風(fēng)的機艙內(nèi)。
第二天早上,我們聽到飛機的聲音在頭頂盤旋,我們看到遠(yuǎn)處還跟著一架小飛機。大家都覺得飛機看到我們了,于是跳著、喊著、歡呼著。結(jié)果,它們飛走了……接下來,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飛機沒有再出現(xiàn)過,我們安慰自己,可能是因為救援難度大,他們需要直升機,很快直升機就會來救我們了。
在接下來的幾天中,幸存的人數(shù)繼續(xù)減少。我感到絕望,好像我們已經(jīng)不屬于這個世界了,像是被遺棄在外星球。
“我們每個晚上都祈禱明天會有太陽”
當(dāng)飛機墜毀后,南多·帕拉多的頭部遭受重創(chuàng)昏迷,后來他回憶了當(dāng)時的情形:
墜機后最初的幾個小時里,我?guī)缀鯖]有什么感覺。后來天漸漸亮了,意識也隨著血液慢慢流回我的大腦,我聽見周圍有人聲。眼前的影子漸漸化成一個人的臉,我看到一對深褐色眼睛上面的一蓬亂發(fā),他在對我說著什么。我慢慢伸出手去摸自己的頭,發(fā)現(xiàn)頭發(fā)被干了的血塊粘在了一起。周圍的人輕輕地對我耳語著,我終于明白了一件事:我們的飛機墜毀了,我們掉進(jìn)了大山里。機上45人活下來的只有33人,我最好的兩個朋友和與我同行的母親都死了,19歲的妹妹蘇西奄奄一息。
我?guī)缀醮绮讲浑x地呆在妹妹身邊,搓她冰凍的手腳,跟她說話,把融化的冰水滴到她的嘴唇上。我常對她說:“別擔(dān)心,他們會找到我們的,會把我們帶回家?!边@時,我多么需要我父親給我一些力量,我似乎清楚地看到他在家里,被難以想象的巨大傷痛擊倒,我為他心碎。我多么想告訴他:“我還活著!”
到了第二天下午,我用手臂攬著蘇西,突然感覺到了她的變化。她看著我,但沒能開口說話。她的身體不再緊張,憂慮漸漸地從她臉上消失了,她停止了呼吸。我整晚抱著她,天亮后我把她埋葬了,埋在我母親身邊的雪里。
我從沒有過這么強烈的孤獨感,我22歲,母親死了,妹妹也死了,最好的朋友也死了。我們中的多數(shù)都只是些從18歲到22歲的、涉世未深的年輕人,然而我們卻被拋棄在這荒山野嶺中,饑餓、傷痛,還有寒冷,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死亡的威脅。
看著冷漠的雪山,我覺得我們必死無疑。我很想哭,但本能立即告訴我不能哭,我不能失去任何水分和鹽分。我又想到了我的父親,覺得父親的愛好像一條生命線牽動著我。我會回家的,我在心里向他保證,我不會死在這里。剎那間,我感到自己變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飛機上的副駕駛員在生命垂危之際曾喃喃道:“我們已經(jīng)飛過了庫里科?!睅炖锟剖侵抢锥际サ貋喐缒厦?80多公里的一個小城市。照此推斷,只要越過西面最高的這座山峰,向西就是智利。這給我們帶來了希望。但是,首先要想辦法活下去。
進(jìn)入冬季的安第斯山,絕不是適合人類生存的地方。寒冷折磨著我們,高山空氣稀薄,肺得不到足夠的氧氣,高山的陽光充滿了強烈的紫外線,嘴唇和皮膚都起了泡,厚厚的積雪讓我們舉步維艱,稍一走動,雪就沒到臀部。
墜機后,隊長馬塞洛召集未受傷的人組成搜救小隊,將幾十個被困在機身里的隊友解救出來。兩個學(xué)過醫(yī)的隊員羅伯托和澤比諾幫著照顧傷員。有的人傷得很重,一個名叫恩里克的球員被一根6英寸的鋼管刺穿腹部,澤比諾替他將鋼管從身體里猛拉出來時,連帶著拉出了幾英寸長的腸子!但性格堅韌的恩里克不顧自己的傷痛,馬上又去幫助其他人。
終年積雪的安第斯山,夜晚溫度低至零下30℃,飛機里面的溫度也只有零下25℃。第一夜,6個重傷者在嚴(yán)寒中死去??针y幸存者愛德華·斯特勞克回憶起第一夜的經(jīng)歷時說:“我們把所有尸體從機艙拖到外面,這樣我們在機艙里就有更多的空間?!?/p>
幸存者們用摔壞的行李和木椅堵住飛機的破洞,再用雪塞住縫隙處,把飛機座椅上的座套拆卸下來縫合在一起,裹在身上保暖。晚上所有人擠在一起,臉對著臉?biāo)X,這樣呼出來的熱氣就可以噴到對面人的臉上。帕拉多回憶道:“我們都帶有打火機,盡管空氣稀薄仍然可以勉強生起火來,但身邊沒有可以燃燒的東西。我們甚至燒掉了我們所有的紙幣——大約7500美元被付之一炬用來取暖。然而這樣也無法阻擋不斷有人死去。我們每個晚上都祈禱明天會有太陽?!?/p>
“如果我死了,你可以吃掉我”
墜機現(xiàn)場沒有任何飲用水,幸存者們也沒有足夠的熱量來源可以將冰融化。帕拉多說:
我們開始吃冰,結(jié)果我們的嘴唇全都破裂流血了。
第一周結(jié)束時,仍然沒有盼來救援者的影子,我們開始餓得頭暈眼花,馬塞洛搜出行李箱里所有能吃的東西,只有幾塊巧克力、一些零食、幾瓶葡萄酒。之后,他開始定量分配食物。我們每人每一餐不過是一塊巧克力或一勺果醬,用一口葡萄酒沖下肚。這完全解決不了饑餓問題,只是這種進(jìn)餐方式多少給了我們一點兒力量。
一天早上,我站在機身外,看著手掌上一粒裹著巧克力的花生。這將是最后的一點兒食物,我絕望地決定要慢慢享用。我把巧克力舔光,把剩下的花生裝進(jìn)了口袋。第二天,我把花生米分開,將一半塞進(jìn)嘴里,盛下的一半裝回口袋。我把花生含在嘴里,幾個小時才肯咬一小口。第三天,剩下的半個花生被我以同樣的方式吃掉了,真的彈盡糧絕了。
我們瘋狂地尋找食物,驅(qū)使我們的并非普通的食欲。當(dāng)大腦意識到身體細(xì)胞開始自我燃燒換取能量,它釋放出大量腎上腺素,我們像逃避猛獸的獵物一樣逃避饑餓。我們把飛機殘骸搜索了一遍又一遍,試圖撕下皮箱的皮革來吃,雖然明知道它們經(jīng)過了化學(xué)處理,有害無益。我們撕開坐墊,希望在里面找到稻草、麥桿,卻只發(fā)現(xiàn)了一些塑料泡沫,我的腦袋里充滿了瘋狂的想法,也許某塊石頭下藏著一只蟲子,也許某個地方生長著一棵植物?我們仔細(xì)地檢查了所有死者的口袋了嗎?有時,在漫長的沉默后,我突然大叫:“這個該死的地方,什么吃的也沒有!”
有一些界限,人需要長時間才能跨越。當(dāng)然,這座山上有食物,有肉,大量的肉,近在咫尺,就埋在機身外,薄薄的一層冰雪下面埋著死者的尸體。雖然饑餓令人發(fā)瘋,很長一段時間,大家都忽略了幾百英里內(nèi)唯一可以吃的東西。但是,當(dāng)思想最終跨越那條界限,那種原始的沖動讓我深感震動。
那是一個黃昏的下午,我們躺在機艙內(nèi),準(zhǔn)備度過又一個難熬的夜晚。我的目光落到躺在身邊的一個年輕人的正在愈合的傷腿上,傷口中央的肉濕潤、鮮嫩,邊緣凝結(jié)的血結(jié)成了疤。我無法把眼睛移開。我聞到空氣中血的味道,覺得胃口大開。我抬頭,看到其他球員,他們也在注視著那條傷疤。羞恥感讓我們挪開了目光。但是,發(fā)生的事情已經(jīng)無法抵賴:當(dāng)我們看到肉,本能地將他當(dāng)作食物,我為自己的想法感到恐懼,但是,那扇門一旦打開,就再也無法關(guān)上。
之前的勘察更多的是為了給大家提升士氣,而現(xiàn)在我們都清楚,必須要有人站出來,真正地走出去,遠(yuǎn)遠(yuǎn)地走出去,直到找到救援為止。大家討論決定,將由帕拉多、安東尼奧和我3個人組成遠(yuǎn)征小組,帶著大家最后的希望上路。
意外的是,在12月8日,收音機里傳出了搜救行動即將重啟的消息,雖然他們只是為了來尋找我們的尸體,但至少我們沒有被忘記!聽到這個消息之后,我開始猶豫,這個時候進(jìn)行遠(yuǎn)征是否明智?天氣好的話,在原地等待搜救隊可能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帕拉多也回憶了那場雪崩:
我們損失慘重。馬塞洛死了,還有恩里克和其他6個人。機身完全被雪覆蓋。上面還有多厚的雪?2米?10米?我們被活埋了?
我們用一條鋁桿通了幾個孔用來呼吸,原來上面只壓了幾尺厚的雪,但我們用了幾個小時才從塞滿雪的飛機里挖出一條通道,卻發(fā)現(xiàn)外面風(fēng)雪咆哮。
被天氣所困,我們無法睡覺,無法取暖,無法烘干衣服,機身內(nèi)的雪如此的厚,我們根本無法在里面站立。我們耷拉著腦袋坐著。無法靠近外面的尸體,沒有食物,大家變得更加虛弱。
8名雪崩死者的尸體就在旁邊,我們卻遲遲不肯下刀切肉。迄今為止,只有三四個人負(fù)責(zé)從墓地割肉回來,其他人并不知道吃的是誰的尸體。誰能咽得下親眼看著從新鮮尸體上切下的肉?
大家一致沉默,寧可挨餓??墒?,到了10月31日,暴風(fēng)雪的第三天,我們再也撐不下去。有人找到一片碎玻璃,扒拉掉覆蓋在一具尸體上的雪,開始切肉。看著他切割一位朋友,聽著玻璃劃過肌肉的聲音,這種恐怖無以復(fù)加。
當(dāng)一塊肉被遞到手上時,我頓時感到惡心,它還沒有凍硬,而是柔軟、油膩的,帶著血和軟骨。放進(jìn)嘴里,我不斷干嘔。一種墮落的罪惡感在腐蝕我的心臟。
我們花了一周時間才清理干凈機艙內(nèi)的雪。現(xiàn)在,所有人都確信,唯一的機會是走出去。
于是,11月中旬,我們決定向東走,很快就發(fā)現(xiàn),山谷并沒有像預(yù)料的那樣繞向西邊。但是,出發(fā)后不久,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丟失的機尾部分,里面裝滿了巧克力、發(fā)霉的三明治,最重要的是,還有飛機電池。我們相信它能讓無線電重新工作,向外界求救。一周之后,無線電依然毫無生氣。與此同時,我們又失去了2個人,球隊的外側(cè)前衛(wèi)阿托羅死于腿部傷口感染,球隊支持者拉菲爾腿部長了壞疽,遭了幾個星期的罪,也死了。我們中最強壯的人也開始變得虛弱,許多人眼神中流露出放棄。我自己大概一樣。
更可怕的是,食物越來越少。我們敲開頭骨,取出大腦,吃掉以前無法想象的部分——肺、骨髓、手、腳。在普通人看來,我們的行為或許不能理解,但是求生的本能實在太強烈,當(dāng)死亡臨近,人可以習(xí)慣任何東西。
12月的第一個星期,氣候開始好轉(zhuǎn)。我們準(zhǔn)備最后向西攀登。菲托和他的堂兄切下肉,儲藏在雪里。其他人把從機身找到的絕緣布縫成睡袋。羅伯托幾經(jīng)猶豫后,終于同意和我同行,還有前鋒安東尼奧。接連幾天,我們不停地做準(zhǔn)備:把尼龍坐墊罩子做成毯子,用坐墊做成靴子,一個可以用來融化雪的瓶子。羅伯托把幾條褲子的褲腿打結(jié),穿上尼龍帶做成了背包。
安東尼奧和我迫不及待地想出發(fā),但羅伯托似乎總是不斷找借口推遲行程——他的睡袋需要縫得更牢,他需要恢復(fù)體力等。12月11日,球隊的一個老朋友拉瑪·圖卡蒂因為腿部感染而死去,殘酷的現(xiàn)實敲碎了羅伯托的頑固。
12月12日,空難發(fā)生后第61天,帕拉多、羅伯托和安東尼奧組成的三人小組帶好行囊出發(fā)了。帕拉多回憶:
我們一言不發(fā),順著冰川往較低的一座山峰爬去。大家都清楚面對的危險:我們的身體虛弱不堪,沒有任何登山技巧。開始雪地很硬比較好走,后來雪開始融化,我們不得不一路趟水。我的鞋子很快浸濕了,覺得像拖著一塊鐵板在走。
中午,我們抵達(dá)讓人頭暈的高度,可是在攀登了五六個小時后,眼前的山峰似乎還是那么遠(yuǎn)。我身體渴望放棄,但是本能卻推動著我前進(jìn),一步步機械地邁步,沒什么可在乎的。我是一臺爬山的火車頭,很快把安東尼奧和羅伯托遠(yuǎn)遠(yuǎn)甩在后面。他們大叫著讓我停下,我在一塊巖石上坐下來等他們。吃了一些肉和融化的雪水后,我們都明白麻煩大了——如果天黑前找不到避風(fēng)的地方,天亮前我們就會被凍死。
我們接著往上爬,已經(jīng)接近傍晚了,氣溫開始下降。我開始慌了,爬到一塊突出的巖石上希望看得遠(yuǎn)一些。最后,我們在另一塊突出的大石頭下面找到一塊空地,鋪開用銅線粗糙縫成的睡袋。
夜晚氣溫降得如此之低,用來融化雪的瓶子破裂了。第二天早上,我們把凍得硬邦邦的鞋放到陽光下解凍,接著繼續(xù)攀登。
每一百米,就有一段接近垂直的峭壁。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腳踩空就會摔死。腦袋里重復(fù)著一個單調(diào)的聲音:左腳放那里,現(xiàn)在伸手去夠那個裂縫。那塊石頭牢靠嗎?好,抓穩(wěn),相信自己。小心冰!
我從未如此專注,如此警覺。在那些生死一線的時刻,痛苦反而消失了。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推動我們繼續(xù)前進(jìn)。但是,一整天,我們翻過了一座又一座的假巔峰,卻發(fā)現(xiàn)眼前還是直聳入云的山峰。日落前,我們早早地歇下了。第二天早上,安東尼奧和我決定繼續(xù)攀登,而羅伯托留下看包裹。
幾小時后,我們碰上一段幾百英尺高的懸崖,幾乎是絕對的垂直,但上面覆蓋了厚厚的凍得很硬的雪。
我研究了一下崖壁。我的腦袋變得愚鈍,但很快想起了綁在背上的鋁拐杖。
“我們需要臺階?!蔽艺f,一邊用拐杖在雪上鑿出臺階,然后像爬梯子一樣爬上去。我們繼續(xù)前進(jìn),挖鑿,攀登,又挖鑿。
幾個小時過去,接近中午時,我們看到山脊線上的藍(lán)天。在經(jīng)過那么多假巔峰后,我不敢抱太大希望。但這次,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空曠的山頂上。
我不記得那時候是否感到狂喜,如果有,也是短暫的。放眼四周,每個方向,都是一覽無盡的山脈。每座都和我們曾經(jīng)爬過的一樣陡峭。我立刻明白,包機的副駕駛犯下了可怕的錯誤:我們沒有飛過庫里科,我們根本沒有接近安第斯山的西麓,我們的飛機掉在了山脈的中央。
那一時刻,我所有的希望、夢想、猜測統(tǒng)統(tǒng)蒸發(fā)。我一直以為生命是自然的歷程,死亡只是生命的盡頭?,F(xiàn)在,在這個沒有生機的地方,我驚恐而清楚地意識到,死亡是無盡的,生命才是短暫而脆弱的夢。
我突然強烈地想念我父親。我相信,自己再也見不到他了。但是,在絕望中,對父親的記憶仍然讓我沉浸在幸福中。我猛然醒悟,即使是這些望不到盡頭的山峰也無法毀滅我的愛。在那一時刻,我發(fā)現(xiàn)一個簡單驚人的秘密:死亡有一個對手,但是它不是簡單地活著,也不是勇氣和信念,死亡的對手是愛。我竟然一直忽視這個真諦!我的恐懼消失,我絕不讓死亡控制我,我要滿懷著愛走過那些該死的土地。我將走到生命離開身體,倒下,我死去時離家又近了一步。
很快,我聽到下面?zhèn)鱽淼穆曇簟?/p>
“你看見綠色了嗎,帕拉多?”安東尼奧喊著。
我喊回去:“告訴羅伯托上來,讓他自己看。”
羅伯托用了3個小時爬上來。“向下看,”我說,“那里有個山谷,看到了嗎?”
“那肯定有50英里?!绷_伯托說,“我們怎么才能走到?”
“智利就在那兒,”我說,“只是比我們想的要遠(yuǎn)?!?/p>
看上去雖然希望渺茫,但我們還是制定了一個計劃。安東尼奧將返回墜機地點,把肉留給我們,羅伯托和我繼續(xù)前進(jìn)。
那天傍晚,安第斯山的落日尤其壯觀。太陽把群山染成金色,天空飄著紅色和紫色的云。
1972年12月20日,經(jīng)過9天的艱難跋涉后,南多·帕拉多和羅伯托·坎尼薩在智利境內(nèi)碰到了一個牧羊人的營地。兩天后,帕拉多領(lǐng)著直升機救出了全部的幸存者,把他們送往圣地亞哥醫(yī)院治療高原反應(yīng)、脫水、凍傷、骨折、壞血病以及營養(yǎng)不良等病癥。
在經(jīng)歷了嚴(yán)寒、斷糧、雪崩等70多天的痛苦掙扎后,飛機上的45人中,16人生還。他們的獲救,被稱為“安第斯奇跡”。
求生手段震驚全球,引起強烈爭議
成功脫險后,帕拉多沒有接受任何心理咨詢,也沒有做過任何噩夢。如今,他和妻子育有兩個女兒。劫后生還的帕拉多后來一共11次重回安第斯山脈上的飛機墜毀地點,向母親、妹妹和朋友的墳?zāi)公I(xiàn)上鮮花。每年12月22日,空難生還者們都要聚會一次。
當(dāng)年,16名生還者獲救時共同立誓絕不對外人談?wù)撘匀巳鉃槭骋皇?。?4年后的2006年,南多·帕拉多終于撰寫出版了回憶錄《安第斯山脈上的奇跡》,首次向世人披露了空難幸存者在絕境中立下的恐怖協(xié)議。他們求生的手段,立即震驚全球,引起了強烈的爭議。當(dāng)時有報紙在一篇名為《靠同類相食生存?》的文章中說:“16名幸存者是靠吃朋友的尸體活下來的?!?/p>
帕拉多說,是他的父親促使他后來寫下了這本書。“我之所以懷著強烈的愿望走出山,是因為我想再一次看到父親,父親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動力。我的母親和妹妹都死了,我沒有女朋友,我當(dāng)時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去看到父親,讓他擁抱我。人們問我為何要等這么久才將我的親身經(jīng)歷講述出來,我也不知道原因,但我想為自己的父親寫點東西。當(dāng)我父親讀了我的書后,對我說‘謝謝你,然后他擁抱了我,那正是我想要的?!痹诎驳谒股矫}絕境中,能夠再次被父親擁抱,曾經(jīng)是他所有的夢想。
空難生還者以他們超人的意志力活了下來,被世人視作英雄,但是有關(guān)他們求生的手段引起質(zhì)疑后,他們又被看成魔鬼。
幸存者們最后得到了被食用者家屬的諒解——那些死去的生命此刻就在生還者的體內(nèi)存活著。
這場空難已經(jīng)過去47年,當(dāng)年的幸存者如今都已走到生命的暮年,他們中很多人都承認(rèn),正是這場空難改變了他們對生命的認(rèn)知。帕拉多在回憶錄中寫過這么一句話:“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安第斯山?!边@座安第斯山就是生命本身潛藏著危險和絕境,但又一定蘊藏著希望和奇跡。
(參考資料:《安第斯空難奇跡》《看世界》2012年第22期、《安第斯空難幸存者披露絕境求生內(nèi)幕》《楚天都市報》2006年6月7日、《安第斯空難幸存者口述:墜機、斷糧、雪崩,我們這樣熬過72天》《廣州日報》2016年12月6日、《“食人者”生命與道德的對峙:安第斯奇跡空難的幸存者》《華夏時報》2015年1月6日等;作者:關(guān)照、周江林等)
那些空難唯一幸存者
他們是“唯一幸存者”。無論稱之為奇跡或者幸運,“唯一幸存者”都是十分沉重的字眼。每一個被“慶幸”的生存者內(nèi)心都遭遇著巨大的創(chuàng)傷。
13歲女孩海上漂浮9小時獲救
2009年6月30日,一架也門航空626次航班在降落階段不慎墜入印度洋,機上141名乘客和11名機組人員不幸遇難。13歲的法國女孩巴伊亞·巴卡里是唯一的生還者。
水性不好的巴伊亞沒有救生衣,她緊緊抱住一片飛機殘骸,在海上漂浮了超過9個小時,成功獲救。后來,巴伊亞回憶說,她聽到一個聲音在喊“過來”,抬頭看到一艘船,然后“一名男子跳進(jìn)水里,抓住我,把我拉到船上”。巴伊亞被全球媒體稱為“奇跡女孩”。
4歲女童在母親庇護(hù)下逃生
1987年8月,美國西北航空225次航班由密歇根州飛往亞利桑那州,起飛后不久因人為操作失誤而墜毀,共156人死亡,是美國空難史上最大的事故之一。
唯一幸存者塞西莉亞·希成當(dāng)時年僅4歲。救援人員發(fā)現(xiàn)她時,她的身邊是父母和哥哥的遺體。塞西莉亞能幸存,據(jù)說是因為她的母親用身體完全護(hù)住了她。
如今,塞西莉亞已經(jīng)成家,她不太愿意分享自己的經(jīng)歷,沒有發(fā)表公開性聲明或出席每年舉行的空難紀(jì)念儀式。但她左腕上文了一個飛機形狀文身,銘記她經(jīng)歷過的災(zāi)難。
17歲少年爆炸前逃離飛機
1985年1月21日,因飛行員失誤,一架飛機在美國內(nèi)華達(dá)州里諾市起飛不久后失事,69人遇難。
剛參加完周末滑雪活動的17歲少年喬治·拉姆森,與坐在機艙前排的父親座位相鄰,緊挨著艙壁。
在飛機起飛前,拉姆森父子和別的乘客換了座位。拉姆森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是不是這個決定讓自己生還。
在飛機墜毀過程中,拉姆森的座位和機身分離。當(dāng)飛機墜落在高速公路中央時,拉姆森卻仍然被座椅的安全帶綁在座位上,因為受的傷比較輕,在飛機即將爆炸前,他迅速解開安全帶逃離飛機。
空姐萬米高空墜落大難不死
1972年1月26日,前南斯拉夫航空357次航班在飛往丹麥哥本哈根途中,在33000英尺(約合10058米)的高空,因恐怖組織安放的炸彈爆炸,飛機行李艙爆炸而在捷克境內(nèi)墜落,機上27人只有22歲的空姐威斯娜·烏羅威克生還。
威斯娜被困在飛機尾部的餐車?yán)?,后來她成為了“墜落距離最長生還者”的吉尼斯世界紀(jì)錄保持者,因為她在未降落傘的狀態(tài)下,從萬米高空中墜落,受到重創(chuàng)卻免于一死。
荷蘭女乘客在森林里等待8天才獲救
1992年11月14日,從越南胡志明市起飛的航班在降落時撞山,機上30人身亡,只有荷蘭女乘客安妮特·赫爾弗肯斯生還。
當(dāng)時,安妮特和未婚夫登上這個只有55分鐘航程的航班,準(zhǔn)備去芽莊度假。飛行大約50分鐘時,機身突然劇烈地震蕩了一下,然后一頭栽落下去。在四五個小時后,安妮特醒了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機艙里,全身遍布傷口,小腿上露出了4寸長的骨頭。未婚夫已經(jīng)去了另一個世界。
剛開始,有一個重傷的越南男子安慰安妮特:“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的?!钡材萏乜粗@名男子越來越虛弱,最后也沒有了呼吸。在這個遍布?xì)埡〉纳搅掷?,只剩下她一個人。
安妮特躺在樹叢中,等待救援。她沒有水喝,只能利用從飛機隔熱材料上發(fā)現(xiàn)的海綿,接雨水?dāng)D進(jìn)嘴里。
就這樣,堅持到了第8天,終于有一小隊越南人來到了墜機現(xiàn)場,用兩根木棍和一塊帆布做了一個簡易擔(dān)架,把安妮特抬下了山。
2006年,安妮特回到越南,拜訪當(dāng)年救助過她的人,并徒步趟過6條河再爬了5個多小時的山,重回墜機現(xiàn)場。
(責(zé)任編輯:黃夢怡;參考資料:《空難幸存者口述實錄他們是這樣活下來的》《信息時報》2016年12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