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連科
我的菜園大約二分地,在住房西端和另一戶人家相鄰的空間里。二分地,在鄉(xiāng)村是一個孩子的小型游樂場,在都市卻是一處社區(qū)的大廣場了。我在那菜園里種黃瓜、番茄、芹菜、韭菜、白蘿卜、胡蘿卜、豆角、花生、菠菜、莧菜、香菜、向日葵、大白菜。凡此種種,北京常見的食用蔬菜,在那菜園里,在我家的圍欄下邊和墻后與房前,都可以找到和見到。
三月,在猝不及防中,春天到來了。穿在人身上的鴨絨襖和保暖衣,昨天還在被它的主人感激和贊揚中盡職盡責(zé),無微不至,今天就顯得有些多余,可有可無,脫下來搭在胳膊上或者肩頭上,恨不得一把將它扔掉和掛在路邊泛綠的枝頭上。一年四季,同在一個都城內(nèi),我的園子的溫度總比別處低上三四攝氏度,這是這個園子的驕傲。
到了五月,菜園里已經(jīng)看不到地面有黃土的存在,就連專門留下供人行走的地埂,也被各種蔬菜的綠葉遮蔽起來了。每一次落腳,都需要以商量求情的語氣和動作,它們才會給你讓出一處落腳之地。反之,你若蠻橫強行地推開那些菜葉與菜棵,它們會用自殘的方法,折斷自己的手臂和腰身,以抵抗你的大意、傲慢和對它們不夠尊重的手腳。
原來,種菜不僅是一種勞動,而且是一種真正富貴的方式。放下那對名利的貪苛,對地位難求的失落,和對金錢無止境的欲望,設(shè)法到哪兒求得一片土地,開荒播種,澆水施肥,只要一個人可以把對名利、地位的欲望轉(zhuǎn)為對蔬菜生長好壞的擔(dān)心,人生就升華到了一個新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