鐸木
邵陽往西
沿滬昆高速西行。
血脈流過紅土丘陵,楚地向群山敞開胸襟。
經(jīng)絡(luò)、血脈、父親浩蕩的精元。
往西……
在一個叫洞口的地方,羊水激蕩,母親分娩,誕生一曲民族的交響樂章。
千年的古寺、蒼勁的鐘聲、歷史的梵唱、挑鹽的漢子、騾馬的蹄音……一俱從石板路上駛過。
漢代的金戈、唐朝的詩歌、元明的喇嘛、前清的驛館,攀越了雪峰的陡峭。
往西,往西。寶慶以西,湘楚銜接著黔地。
雪峰山腳下的祭祀臺
一個巫師在誦唱,一列商隊即將出發(fā)。
古道展開。讓歷史莊重,讓故事神秘。
清晨,將陶制的器皿打碎,撿起逝者的頭毛和骨頭。
將鳳凰的羽冠插在神的頭盔,看見苔痕斑駁的面孔,從沉沒的山風(fēng)中浮現(xiàn)。表情痛苦,或麻木。
青銅,或者石頭,甚至那些流浪的魂魄,在時間的打擊下,沉溺于山靈之韻。
風(fēng)化或生長,活著的腳印懷念遠(yuǎn)去的落日,最后成為黃昏的影子,伴著血的奔涌。
通過虔誠的手掌和感覺。
唇動,起舞,點(diǎn)起石器上的火焰。那些挑鹽的漢子,唱著楚地的離歌。
從湖南到貴州,從黔蜀到湘楚……
這是祭祀必須經(jīng)歷的程序。
隆回貨郎
商賈們還在,青石板還在,流動的號語還在,歲月卻滄桑了許多。
暮靄中的石碑被高速公路的倒影一再壓矮。
左走黔南,右走洪江。芷江落進(jìn)了歷史的塵埃。
我虔誠于這條湘黔古道。
冥冥之中,灘頭的年畫涌上記憶。祖輩們趕著毛驢,出湖南,上貴州,搖響手中的蛇皮貨鼓。
青石板連著苗寨,連著倚在門檻的女人。
一碗糯米酒摻著滲入骨髓的念語。用一場溫柔,挽留著一條古道的西去。
古商道還在,商賈們還在,針線與紐扣還在,布匹和鹽還在,風(fēng)雨亭的風(fēng)雨還在。
湘黔的愛情還在,開枝散葉的號歌還在……
野野的,純純的,像極了走在我前面的黔地少女。
回過頭,醉了西行的風(fēng)。
風(fēng)雨橋
木質(zhì),被青石拱起。那么純粹,容不得一釘一鉚。
這些漢末唐宋的毓秀女人,仍舊秀在閨房。
這是一段厚積的歷史,飛龍繞梁。
哼著三鄉(xiāng)四亭的歌,留下了古商道的傳奇。送走了一隊又一隊的騾馬,迎來一串一串吆喝。
販鹽的漢子珍藏了昨晚的圓月。
我懷著一種崇敬靠近她的淡然與落寞。甚至,那年的一場私幽。
遠(yuǎn)走的漢家哥哥,將山外的情話留在橋邊。
淚語漣漣。
情郎呵!“何時重回三江道,擁裘溫?zé)嵩捤紕凇!?/p>
流水默然,青鳥飛過。
蟬鳴孑孓,風(fēng)雨橋上棲落蝴蝶凄美的翩躚。
古商城的郵差
在洪江,我分明聽見滾過麻石的驛鈴。馬鞭以最原始的姿態(tài)游弋,游向堙上。
一幅永不湮滅的耕讀圖,從嶺外的故事里奔來,一鞭百里,濺落苗寨的溫柔。
渴望的偈語寫在舞水之上。
古官道上的埡口吐了一口長氣,將馬蹄息在茶棧道旁。
來一碗山澗里的甘泉,冰冷入喉,或一杯冒著熱氣的濃茶,加點(diǎn)麻辣小吃。
日子同化又再次異化,拉近山里山外的距離。
一聲寒暑,走出了山的春秋。
只有那雙怯怯的目光,一直盯著撂在茶桌上的驛袋。
期待和焦慮,惴惴不安,欲言又止。
不知如何打探,昨晚午夜夢見的畫影。還有,此時此刻正在瘋長的噬心手勢。
眼睛一直沒有抬起,注定這是一條幽深的郵途,一如那懷舊的古井,托付了一次邂逅,將歲月斷章取義。
捎不來巴蕉葉。人瘦黃昏處,青鸞孤酌,好景成了一縷青煙。
看見多余的影子,在虛設(shè)的桃花里,寸寸斷落。
苗家的妹妹呵,郵差哥哥不敢面對的是,你在露珠上刻痕的那個黎明。
留給你的,是一千次承諾后的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