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雯雯

在中蒙邊境的烏倫古河流域，樹木成林，水流遍地，也是蚊子的天堂。只有到了這里，你才能體會到什么叫真正的“夏蚊成雷”。我在河谷的樹林中穿行，經(jīng)常一腳下去，“轟”的就會騰起一坨“烏云”——黑壓壓的全是蚊子，真不夸張。前些年，駐守這里的邊防戰(zhàn)士養(yǎng)的豬受不了蚊子叮咬，撞墻自殺，還上了新聞。豬皮厚，且如此，何況人呢！就算是軍褲加沖鋒褲，我也照樣難敵蚊子的襲擊，腿上經(jīng)常被咬得疙疙瘩瘩，跟鱷魚皮一樣。都這么可怕了，我為啥還去那里呢？因為我最愛的一個小物種——會產(chǎn)香泌油、建造別墅、修筑水壩、啃倒大樹、在河水里游來游去的河貍，就只生活在這里。這些有智慧的小東西，叫作蒙新河貍（C.f.birulai），屬于河貍的一個亞種，僅分布于新疆阿勒泰地區(qū)的烏倫古河流域。目前的觀測記錄顯示，它們僅存162個家族，加起來不到600只，比大熊貓稀少，卻和大熊貓同樣可愛。

蒙新河貍長得圓咕隆咚，全身毛皮蓬松，儼然是一個棕色的球。這些皮毛分為兩層，底絨貼身，外層是用來抹防水油脂的長毛，很有層次，看著就像一塊會移動的巧克力。說到這兒，我好像發(fā)現(xiàn)了喜愛河貍的原因，因為每次看到它們都幸福感爆棚，就像看到了一塊又一塊的巧克力。不說了，哈喇子流下來了！

蒙新河貍屬嚙齒目、河貍科，卻一點兒都沒有嚙齒目動物（例如耗子）的猙獰。它們的耳朵小小的，萌萌噠;它們的眼睛，就跟一塊巧克力上塞了倆綠豆，或者是鑲了兩顆綠豆的拖鞋——嗯，是拖鞋;它們的鼻子長得像個栗子，而且是被掏了倆洞的栗子，不過這也是它們最好用的工具：尋找食物、辨別領(lǐng)地、發(fā)現(xiàn)天敵，就連找女朋友或男朋友……全是靠鼻子。

大約在3400萬年前的漸新世初期的“大間斷”時期，河貍的祖先就出現(xiàn)了。它們擁有很特殊的皮質(zhì)尾巴，和鴨嘴獸的一樣。曾經(jīng)，它們和牛一樣大，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們的體型慢慢變小，并繁衍至今，從未滅絕。蒙新河貍的尾巴是扁的，且呈橢圓狀，這也是它們最特別的一點。雖然尾巴中間能摸到骨頭，但看著還是很像一個鞋墊。在游泳時，“鞋墊”的作用就體現(xiàn)出來了——掌握方向和嚇唬我。每次我默默地走在河道里，不小心被河貍發(fā)現(xiàn)時，都會被當成入侵者。河貍受到驚擾，會把上半個身子稍稍往上躥，再一下子潛入水中，到了尾巴接觸水面的一瞬，它會猛力拍擊，發(fā)出“piaji”的一聲。結(jié)果，反倒是我被嚇得渾身一抖，扭頭跑掉。蒙新河貍很時尚，擁有自己的“河貍牌”香水。它們的肛門附近有兩個腺體，會分泌氣味濃烈的河貍香，并同龍涎香、麝香、靈貓香一起并稱為世界四大動物名香。河貍每次標記領(lǐng)地時，都會拿小爪爪撮出半個拳頭大小且呈金字塔形狀的土堆，再往上面擠點兒河貍香，這樣，方圓幾千米內(nèi)的河貍都知道這片領(lǐng)地屬于哪個家族、哪只河貍了。

蒙新河貍幾乎沒有任何防御能力，它們唯一的武器就是那對大板牙。不過，大板牙對于反擊天敵沒啥幫助，因為蒙新河貍身體肉嘟嘟的，不可能打得過狐貍和狼，甚至最小的鼬科動物都會對它們產(chǎn)生威脅。我看它們，只是像巧克力，可在那些林間的食肉動物眼里，它們那脂肥肉厚的身軀可是真正的“巧克力”。不過，蒙新河貍想出了解決辦法：狼、狗、狐貍和人類這些天敵都會在白天出現(xiàn)，“不就是白天嘛，我打不過你，那你瘦你們玩兒，我胖我先睡，沒什么大不了的，淡然應對！”于是，蒙新河貍?cè)臻g鉆回窩里，晚上出來活動，變成了晝伏夜出的物種。那對于很多夜間出沒的動物，比如貓頭鷹、鼬科動物（黃鼠狼、虎鼬）這類捕食者怎么辦呢？蒙新河貍是這么想的：“既然老天爺給了我人畜無害的五短身材，反正打不過，淡然應對，我躲唄！”于是，蒙新河貍在夜間活動時，會以水環(huán)境為隱蔽媒介，有任何危險征兆出現(xiàn)，都能迅速潛入水下，就連吃飯都要在河灣的淺灘上進行，以便逃跑。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它們就會“嗖”的一下躥入水中，直到游開好遠，才敢露頭觀察一下敵情。如果它在水面上看到較為可怕的天敵（比如沒有化妝的我），心想：“太硐磣了，走你！”于是會用大尾巴拍擊水面，一路水遁到家門口，再不出來。它們就是烏倫古河的精靈，黑夜和水是它們的保護傘。

蒙新河貍喜歡游泳，并進化出了適合這種運動的身體構(gòu)造，例如它們的眼睛、鼻子、耳朵都長著膜或者小蓋子，能夠阻止水進入;另外，它們的后爪間有蹼，蹬水效率特別高。蒙新河貍的前爪沒有蹼，便于抓握枝干。它們的一個指甲很長，是為了撓肚皮。

每天早上回家睡覺之前，都會在河岸邊歇一下。它們把尾巴從后面甩過來，一屁股坐上去，坐穩(wěn)之后，就開始揉肚子，并帶著一臉淡然的表情。蒙新河貍?cè)喽亲佑腥齻€原因：第一，為了清除身上的寄生蟲。第二，大吃特吃了一宿，得揉揉肚子促進消化，排宿便。第三，也是最為重要的，它們有一對分泌油脂的腺體（肛腺），要把油涂滿全身，這樣它們才能在從水中進家的過程中（河貍巢穴入口貼近水底），少帶一些水回去。

蒙新河貍會在河岸的沙土中筑巢，利用河水、河岸和隱蔽在水下的洞口，為自己建造防御的堡壘。這座大別墅，是它們躲避天敵的絕招。大別墅功能齊全，有臥室、嬰兒房、廚房……對了，沒廁所，因為它們內(nèi)急時，屁股往洞口外的河水中一塞，就解決了……

如果洪水襲來，河面水位上漲，巢穴中的水位超過甬道并向洞穴內(nèi)部空間蔓延，讓蒙新河貍沒辦法居住，那該怎么辦呢？它們會想：“不就是水嘛，沒什么大不了的，想想辦法，淡然應對唄！”它們會一路向上，在自家“天花板”上打個洞，另行修筑一個閣樓——地面巢穴。入口還是之前的家門，只不過是帶水的甬道長了些，一直通到天花板上。這個洪水期的“閣樓”，是用樹枝、樹葉、雜草、泥巴、石頭一起修筑而成的，很結(jié)實，而且蒙新河貍每年都會進行維護，以備不時之需。

如果河水蓋不住洞口，天敵就會趁機進入，那該怎么辦？為了避免這種狀況發(fā)生，蒙新河貍會施展出最廣為人知的一個本事：修筑水壩。河貍是世界上除人類外唯一能通過改變大環(huán)境來改善自己小生活環(huán)境的動物。修水壩可是個精細活，較大的石塊墊底，石頭間的縫隙填充上泥巴和沙子，略粗的樹枝起到鋼筋的作用——這些“材料”組合在一起，成就了地基;主體建筑則是用口水混合沙子和泥土，再加上樹枝的一層層“見縫插針”;在收尾階段，蒙新河貍會把頂部做得漂漂亮亮，并覆蓋上最好看的枝條。這個水壩就像一座建筑，很結(jié)實，而且超級實用，還頗具建筑美學。

河貍壩提高水位的作用非常明顯，經(jīng)過我們的實地測量，河貍壩左側(cè)和右側(cè)的水位能夠相差三米，這是多么龐大的工程??！而要造就這保命的大壩，并不容易：在修筑水壩的過程中，蒙新河貍用兩個爪爪的手背托起一小撮泥沙，并頂在下巴上防止泥沙掉下來，一路游著，再潛到水下，頂著水流的阻力，一點點地修筑起水壩。它們并沒有人類那些功能強大的機械設(shè)備，有的只是它們的小爪爪和堅持不懈的毅力，以及要保護家園的決心。（摘自《初瞳：我和我的野生動物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