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藤
毋庸置疑,重瞳是一種病,無論它長在什么人身上,都不是什么圣人之眼、帝王之相,當然,從古到今,以此來自欺欺人者大有人在,進而以訛傳訛,讓不明真相的人產生了一種對病態(tài)的崇拜。
一段時期以來,我深為“專家”這個高大上的名詞淪落為普羅大眾調侃的對象而不平,專家,即使不能霞光萬丈,也應該身體端正,福德莊嚴,因為專家畢竟是在學識、技藝方面有專長的人,這個專長主要體現(xiàn)在比一般人內行、有見識。
但事實卻往往成為打臉的耳光,很多人發(fā)現(xiàn),無論是電視上直播的各種節(jié)目,還是各行各業(yè)熱熱鬧鬧的評比,不少專家的表現(xiàn)令人咋舌,要么是簡單問題復雜化的饒舌者,要么是令人懷疑“三觀”的偏執(zhí)狂,全然不見專家的博學篤定中肯。如果僅僅是那些娛樂一下的文藝之事也無所謂,問題是那些涉及國計民生的大事就不同了,當專家的背書和站臺成了一些地方決策依據(jù)的時候,誰也無法安之若素等閑視之。2015年發(fā)生的“泛亞事件”就是一個例子,成千上萬的投資者正是相信了某些專家的背書與站臺,才上當受騙,血本無歸。
《上官之眼》就是基于這個思考來創(chuàng)作的。說實話,創(chuàng)作初衷是想分析某些專家人性的細部紋理。我很早就聽說“屁股決定腦袋”這句話,這次在創(chuàng)作中感受猶深。按理說,專家的觀點應該有預見性,應該客觀、公正,應該是最佳方案的貢獻者,但是,當專家站在雇傭者的立場上,他想說什么已經不由自主了,他的嘴已經被借走了。上官春就是如此,他是專家咨詢委的主任,是首席專家,他很清楚自己在背書,但并不以為然,甚至覺得自己參與決策的項目是值得欣慰的政績。然而,當他退休,尤其是做了重瞳手術后,以一個正常的平民視角再回望這些項目,他發(fā)現(xiàn)結論并非如此,這種看法的反差似乎不僅僅在于重瞳,真正起作用的是立場。
其實,那些讓專家背書的人,也是在讓專家背鍋,而且這鍋一背就是終生,當上官春發(fā)現(xiàn)自己得意的那條攔河大壩毀掉了當?shù)厣鷳B(tài)的氣候,他知道自己助紂為虐了,“有難題,找上官”,成了揮之不去的夢魘。
我主張小說多貼近一點現(xiàn)實,讓思考如同黃帝九針一樣穿透皮膚抵達膏肓俞穴,而不是討巧賣乖,沉溺于喃喃自語。但這樣的思考有時是痛苦的,也是讓人難堪的,專家有專家的難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上官春在最后一次履行專家職責時,反對將某個小區(qū)動遷,他認為一座有活力的城市就像人一樣,有臉有胸有四肢,也應該有肛門和肚臍,堵死肛門,抹平肚臍,城市還是活的嗎?覺醒或遲或早,每個人在生命的黃昏與自己的本質重逢是一種必然,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如果與自己重逢時不覺得歉疚,諸事能夠釋然,專家就應該有專家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