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培堯
差不多四年前,我就讀的藝術類學校突然刮起了一陣爭當“網絡主播”的風潮。隔壁班的一位極具探索精神的女生首先應聘去了一家文化傳媒公司,之后不久,同年級的不少女孩子都動了心。愛打聽的同學說,她們去的那些公司,不過是在居民樓里租兩間民房,然后用隔音板隔出來一間間小屋子,再拿花里胡哨的壁紙布置上去。最后,還不是那么會化妝的女生們坐在靠背椅上,保持微笑地看著攝像頭,對著屏幕左下角不斷涌上來的名字不停打招呼問好。直到色彩最鮮艷的那幾個名字出現(xiàn),送出一個個“跑車”“游艇”,整個直播間便會開始狂歡。
而我知道,那些擁有色彩鮮艷的名字的“打賞大佬”中,有一位是我的、也是那位他所支持的女主播的同班同學。
那個男孩上課時很愛坐在最后一排,每次被叫起來回答問題,他的聲音小得甚至不如窗外的烏叫。大學四年,他從未參加過任何社團活動,也沒有在各種比賽里嶄露頭角,唯獨能讓大家看到他另一面的機會,是每個學期不得不交的短片視頻作業(yè)。鏡頭里,他會扮演自己寫的劇本里那些乖張的、文藝調調的角色:有一次是穿越時空追求自己老師的中學生,另一次是重獲記憶后得知自己就是殺了自己的兇手……
我想,絕大多數(shù)女生都不會喜歡這樣”神戳戳”的男孩,她們喜歡的男孩和“神戳戳”的男孩喜歡的女孩一樣,應該是直播間里那些看上去好看、樂觀、有趣的皮囊與靈魂。
那幾個文化傳媒公司連一年都沒有堅持下去便解散了,租的民房被收回了,所有的布景被拆了,椅子上的女孩們也各自回到了學校,之后很快便各奔東西了。男孩“打賞”的錢并沒有全部都歸那位女生,她只拿了很少的一部分,自然,她也絕不會知道,那些很少的、讓她憤憤不平的工資大部分都來源于自己身后四五排的那個瘦骨嶙峋的男孩。實際上,他們在四年里幾乎沒有說過話,但在2015年的那個春天,在千千萬萬個網絡直播間中的一個,他們熱絡得仿佛是一對彼此坦誠的、志趣相投的戀人。
女孩與我的交集不多,但互相也加了微信,即使不怎么聊天,透過“朋友圈”我也能知道她的近況:她去了杭州,依然加入了一家文化傳媒公司,但早已對直播沒了興趣,而是作為主持人,拿起話筒,在一場場商展活動中統(tǒng)領全局。
不過,我一直都沒有男孩的微信,雖然我們的床位僅僅隔了一條宿舍走道,但終究走不過去。好在我們同在一個微信“男生群”里。前幾天,久不發(fā)言的他突然冒了出來,發(fā)了一個無聊又可笑的表情。還是有愛打聽的同學冒出來,他們問男孩現(xiàn)在在哪里工作,男孩卻發(fā)了一句“你猜”;他們不依不饒,又不停詢問上大學時超愛看電影的男孩如今哪里還能免費下載電影,哪個游戲好玩,哪里能看到漂亮女主播……
我突然想起來,男孩和女孩是說過話的。某一天課間,那個漂亮、高挑的女生從前排轉過來,有些害羞地問男生:“你知道哪兒能下載最新的韓劇嗎?”男孩看著女孩稍稍一愣,立馬低下頭繼續(xù)玩奇怪的手機游戲,輕輕搖了搖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