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遙
每個季節(jié)都有應(yīng)季的時蔬野菜,二月的薺菜韭菜、三月的香椿菠菜、四月的榆錢槐花……確切地說,這些植物作為食材的話,最鮮嫩可口的時間段其實不超過兩周,比如槐花,谷雨那天一場大雨過后,我媽院子里的白槐花就不再白得發(fā)光了。
周末的中午,我們回老家還是包了頓槐花餃子:肉餡用新鮮的槐花拌上,加了點蝦皮,熱了花椒油一潑,攪上十三香……我弟小肖吃得扶著墻離開餐桌,據(jù)說吃到特別好吃的東西,連三觀都會發(fā)生改變,小肖就滿足到嘆氣,感慨說他發(fā)現(xiàn)吃到如此美味時,竟然會令人心生憂郁。
小時候的我和小肖對薺菜、榆錢、槐花這些食物碰都不想碰,為何此刻吃個槐花就引發(fā)了傷春悲秋?兒時無論如何也搞不明白“清香”“鮮美”是什么滋味。這些純天然食物太過清淡,不如糖的甜來得明確,不如辣來得有沖擊力,也不如麻來得有煽動性,小時候的我們更喜歡辣條、炸雞這種口感鏗鏘、味覺刺激、感受迅猛的食物。
何時開始,我們變得珍視那種兩周后就不忍直視的新鮮菜蔬了?也許因為時間的焦慮吧。我第一次對時間有焦慮感,來自姨媽送我的那雙紅皮鞋,鞋太大了,我巴巴地盼著明年能穿。少女時代的我曾無數(shù)次地幻想自己穿著紅皮鞋走進教室的一瞬間,甚至對有可能的羞澀也做了心理建設(shè)……第二年拿出這雙鞋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腳已經(jīng)長得太大,根本塞不進去了。就像怎么也無法把腳塞進水晶鞋的灰姑娘的姐姐們,我氣急敗壞、大發(fā)脾氣,可這種錯誤,氣人就氣人在:你并不知道該埋怨誰!
緩解時間焦慮感的唯一辦法就是盡量和時間里迅疾流淌過的生命體發(fā)生關(guān)聯(lián)。這個春天的槐花我吃了三頓:拌上面粉蒸了頓麥飯,攪了面水烙了槐花餅,剩下的打成槐花汁,很香甜。想來如果沒有吃過槐花,那么這個春天就和其他的春天并沒什么不同。生命維度因為經(jīng)歷了差異而被延展開來:比起過往的春天,因為有了和槐花的各種交集糾纏,眼前的春天就像被拉長了:記憶就是這樣,一樣的會被覆蓋掉,只有不一樣的,會被挑選出來,反復(fù)播放。
多年前,我焦慮的是一雙鞋穿不進去了,曾經(jīng)愛的人不再愛了,事情做著做著沒有結(jié)果了……可近幾年我發(fā)現(xiàn),有些事從心頭掠過,就像一陣狂風(fēng)吹過,當(dāng)時可能會有粗糲的,甚至被激烈沖撞過的痛楚,過后,即便有尚未愈合的舊傷,也會飛快地被其他新傷覆蓋,來不及疼痛,只剩下麻木。再過不久,那些自己與生活的剮蹭和別人的八卦一起,裹挾在泥沙俱下的狂歡里,被手機分分鐘帶來的巨大的信息流沖走,無影無蹤。而另一些事物卻逐漸令人放不下:比如我會對時間劃過的每一道劃痕都變得敏感,明確地感受到,2018年的春天和2019年的春天肯定不是一個春天了,那些開了又開的花,也不是去年的花了,就連我媽種的槐樹,我們?nèi)ツ赀€拿著剪子出去就剪,今年得用長桿子才能夠著了。于是看到的每一朵花,都想給它拍個照,沒什么,就是想記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