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梅花
姚倌兒喜歡打獵(趕山)。姚倌兒綽號叫趕仗狗。不是,姚倌兒是他的那只忒狠的趕仗狗死后,人們才這么叫他的。姚倌兒趕山忒狠,養(yǎng)的那只趕仗狗也忒狠,只要聞著一點點野雞野兔的騷味兒,便似脫弓的箭樣消失在姚倌兒的視線里。姚倌兒此時只要在山上挑一處干凈點的大石頭坐下抽支神仙煙,煙蒂沒落地,趕仗狗便叼著野雞出現(xiàn)在他跟前兒。有時姚倌兒抽了好幾支煙也沒見趕仗狗回來,他也不急,他知道狡兔三窟,趕仗狗興許是遇上了勁敵―和它一樣忒狠的兔子了,才會翻遍幾座大山疙瘩直至找到獵物。姚倌兒從沒空過手。這條趕仗狗硬是命大,咬死過被姚倌兒一腳不小心踩到的一條有毒的蛇,也沒事。
可是有一天,趕仗狗就死了!被姚倌兒的老婆下了鬧藥,拌在狗食里。那只勇敢的趕仗狗便死了。霸道的老婆理由很簡單:陪它的時間比陪我的時間還多,老娘生娃坐月子你都沒給俺天天打蛋吃,現(xiàn)在天天給這牲口一天兩三個蛋黃,敢情它在你眼里比我還值錢?!成天帶著狗在山上瞎轉(zhuǎn),打著個死雞死兔的有什么用?隔壁哪家不是三層四層地住著?
姚倌兒手發(fā)抖,摸著死不瞑目的趕仗狗的眼,順手操起獵槍把子朝著老婆身上一頓亂揍。
沒有了那只趕仗狗,姚倌兒自此再不趕仗。但,他也自此不碰女人,離了婚。天下最毒婦人心,連只狗都不放過的人,是人嗎?姚倌兒是這么想的。
姚倌兒回了鄉(xiāng)下老家,專門養(yǎng)起了狗,他買了六只狗母娘。姚老倌兒在集市上轉(zhuǎn),在附近鄉(xiāng)村里轉(zhuǎn),終于有一天,他看到一只公狗,耳尖小豎立,體型呈弓形,腿長爪有力,狗眼警惕著四處張望;見著生人并不狂吠,只趁人不注意,必悄然繞著屁股后面聞聞嗅嗅,再悄悄快速繞開,無聲無息。姚倌看上了這只公狗。出高價帶回家。公狗很倔強(qiáng),姚倌兒連喂了四天豬肝,公狗才抬起眼皮站起來吃食。一年多后,姚倌兒家的院里跑的到處是滿月和沒滿月的小狗娃兒。引得滿村的小孩兒婆娘來看狗。姚倌兒摘下頭上那頂油膩的帽子,對那些個婆姨娃子們?nèi)氯轮骸爸荒芸床荒苊⌒墓纺镒o(hù)崽咬著!”姚倌兒每次把狗崽挑到集市上去賣,十元二十元一只,很便宜。姚倌兒的狗崽從不賣完,每次都會精心挑選一只養(yǎng)著。
姚倌兒又開始趕山了。家鄉(xiāng)的山大,姚倌兒每次去,都帶的不同的狗,可姚倌兒總是空手而歸。姚倌兒開始賣大狗了,凡被姚倌兒帶過山的大狗,都被姚倌兒賣掉。他選中的那條公狗,不知道怎么被山里的野狗迷走了。漸漸地,姚倌兒家里只剩下一堆母狗了。有人笑話他:“姚倌兒,該找個幫手了!你就知道給母狗找好公狗,不知道給自己再尋個好婆娘?”姚倌兒聽了,不吭氣兒,手里的狗食瓢“啪”地扔在地上。提起婆娘他就心煩。
可姚倌兒還是又遇上了一個女人。一個讓姚倌兒多年來第一次留意的女人。說他留意女人,還不如說姚倌兒留意的是女人家的那條麻狗。那條麻狗,是姚倌兒連趕了幾天山后在別村見著的。女人長得舒服好看,狗也長得忒像他那死去的趕仗狗。那是條好狗,身上的毛水滑油亮,蹲在那里,竟有一人高!揚脖一吼,滿大山里都是回音!姚倌兒心想,這么幾年,終于讓自己看到了一條好狗??赡桥艘宦犝f姚倌兒要買她的狗,說了一句讓姚倌兒差點沒有背過氣的話:“我這條狗,拿命都不換,還能讓你買?”
姚倌兒倔勁兒又犯了。這次,他人托人,好不容易打聽到那女人的狗,是那女人的死鬼出事后留下的,是條方圓幾十里最好的趕仗狗,女人那死鬼,忒喜歡趕山。女人現(xiàn)在,就帶著女兒和狗過日子。姚倌兒邊喂狗食邊聽,心里就開始灌進(jìn)了一絲絲甜水。姚倌兒趕緊托媒人,他要把女人連那狗一塊兒娶進(jìn)屋。
姚倌兒接連請了七個媒人,女人也沒同意嫁過來,還說了一句扎人心的話:“他哪兒是看上俺?是看上俺的狗了?!币膬盒南?,自個還真是看上她的狗了,他是真的想要那條狗,當(dāng)然,更要……姚倌兒想著想著,便病了,高燒不退,滿嘴胡話。村人們慌了,叫媒人遠(yuǎn)天遠(yuǎn)地去叫那個女人過來。女人來了,看到了昏昏沉沉、滿嘴燎泡、渾身滾燙的姚倌兒,忽然心里就覺著像被啥扎了一下,疼!這時,奇怪的事發(fā)生了:姚倌家滿院的狗,竟像見了親人,一下圍住了她,搖頭擺尾!女人心里亂極,但還是鎮(zhèn)定地對村里人說:“你們都回,這兒有我?!?/p>
姚倌兒的家鄉(xiāng)山上,到處是映山紅。這年的映山紅又開了,姚倌兒家多了個養(yǎng)狗的女人和小姑娘,還有他要的那條狗。姚倌兒又要去趕山了,他牽著女人的那條狗,帶著女人給他包的野山蔥煎蛋的飯。現(xiàn)在那條狗,幾乎和姚倌兒被毒死的那條趕山狗不相上下。只是,姚倌兒記著女人的話了:“不許用槍,只許狗追,咬到活的就放了,死的,就帶回家吃,??!”
(原載《金山》2018年第9期 作者自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