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穎 吳麗麗

吳麗麗：

首先恭喜您獲得20188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稙榧拍囊箍债嬌弦粋€月亮》是您當初參加《少年文藝》首屆青年作者改稿會的作品，后來獲得了“周莊杯”全國兒童文學短篇小說大賽特等獎，請簡要介紹一下這篇作品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吧。

賈穎：

獲獎是意外的驚喜，是對我的鼓勵吧。對于獲獎，我的感覺，就好像是一個孩子，一直在往前走，往前走，忽然，有一個人拍拍他的肩膀，微笑著對他說：來吧，孩子，給你一份禮物。得到禮物的孩子，除了歡喜，會不知所措，會有一些惶恐，我就是那樣的狀態(tài)。

2016年秋天，我參加了《少年文藝》編輯部組織的首屆青年作者改稿會，并按要求帶了新近創(chuàng)作的短篇小說《為寂寞的夜空畫上一個月亮》。那次改稿會讓我對自己，對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都有了新的認知。在改稿會上，大家遵循要求，坦誠地對其他作者的作品提出批評意見和建議，客觀地指出作品的不足。同時，也對自己的作品進行反思。這是很難得的一個機會。因為大家在各自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只是局限在自己的思維定勢里，很難跳出固有的思維來反觀自己的創(chuàng)作，即使修改，可能也只是在一個平面的狀態(tài)下做調(diào)整。改稿會就不一樣，除了主編、責任編輯，還有邀請的專家和作者，大家聚在一起，分別從不同的角度和維度來精雕細刻同一部作品，作者再修改，就是在一個立體的空間從多維的角度去雕琢，作品也會經(jīng)歷一個質(zhì)的飛躍。

如果沒有那年的改稿會，我的《為寂寞的夜空畫上一個月亮》可能也會發(fā)表，但是它可能不會獲得“周莊杯”全國兒童文學短篇小說大賽特等獎，更不會獲得2018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

關(guān)于這個短篇小說，它早就在我的心里，開始動筆是在2016年的春天，到秋天參加改稿會的時候，正好寫完一稿，并做了第一次粗略的修改。改稿會上，責任編輯單德昌老師針對這個短篇提出了寶貴的意見，同時轉(zhuǎn)達了執(zhí)行主編謝倩霓老師對這篇稿子的修改意見，比如里面人物的設置、相關(guān)細節(jié)的處理等等。后來獲獎的《為寂寞的夜空畫上一個月亮》，就是改稿會后綜合大家的意見重新修改的。

在此，也感謝《少年文藝》首屆青年作者改稿會的每一位作者和所有的編輯老師。特別感謝責任編輯單德昌老師，在2008年，我還是一個初學者的時候，他給予我信任和鼓勵，使我能夠在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這條美好的道路上一直前行，并將繼續(xù)前行。

吳麗麗：

《為寂寞的夜空畫上一個月亮》這個題目很有韻味，畫面感特別強，而且“畫”在文中多次出現(xiàn)，意味深長，能和大家分享一下取這個題目的緣由嗎？是否受到了民謠歌手趙雷《畫》的啟發(fā)？

賈穎：

給自己寫的故事起題目，就好像給心愛的孩子起名字一樣，總是下不了決心，覺得哪一個都不夠好，哪一個都不是自己最想要的那個。

我心里有阿東這個故事已經(jīng)很久了，大概有兩三年，就一直放在心里。在感覺里，好像總差著一點點兒什么東西，所以始終沒動筆寫。2016年春天的時候，偶然聽到趙雷的《成都》，很喜歡，于是就把他所有的歌曲找出來，一首一首地聽。聽到《畫》的時候，正是夜半時分，窗外是一輪明月，周圍一片寂靜，只有趙雷的歌聲在我耳畔一遍遍回響：為寂寞的夜空畫上一個月亮，把我畫在那月亮下面歌唱……我坐在月光里，淚流滿面。于是，我開始動筆寫我心里的故事，題目就是《為寂寞的夜空畫上一個月亮》。

我無比熱愛這個題目。

吳麗麗：

“離家出走”是兒童文學中經(jīng)典的敘事意象。在《為寂寞的夜空畫上一個月亮》中，阿東面對母親即將再婚的困擾，在十六歲生日這個非常具有儀式感的日子離家出走，通過對過去生活的回望和對英雄父親的告別，完成了一次特別的成人禮。您是如何看待離家出走的？為何在這篇作品中采用“出走”的敘事安排？

賈穎：

在孩童時期，或者說，一直到少年時期，我們在心里可能都會有這樣的念頭：離家出走。只不過，有的人付諸行動，有的人只是在心里想想。

我年少的時候付諸行動的離家出走，一共有兩次。一次是我還沒上學，姐姐帶我從媽媽家到姥姥家。那一次，我是從犯。所幸路上沒有出現(xiàn)什么意外。一次是我上中學的時候，走了一半兒又回來了。后來，我也在思考，為什么要離家出走？

我自己的體驗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表達自己，向父母或者是社會來證明，我，是獨立的，不是誰的什么。我有表達見解的權(quán)利，我有獨自面對和解決困難的能力。我需要被尊重——我也許和你，你們，期待的不一樣，但是請尊重我的不同。

我想表達的是，無論是作為家長，還是作為孩子，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這樣，需要一定的空間，是只屬于“我”的，就像中國書畫作品中的留白。文學創(chuàng)作也一樣，有了這種留白，一紙之上，輕重濃淡，疏密有致，才更具美感和張力。

吳麗麗：

文中用了大量鮮活的細節(jié)來展示阿東和父親日常相處的畫面，飽含深情，使得作品具有了堅實的生活質(zhì)感，父親的形象也顯得立體豐滿，這個人物在生活中有原型嗎？

賈穎：

父親，也就是“將軍”這個形象，是我父親和一位我敬愛的長輩的綜合體。我父親是軍人出身，他以訓練戰(zhàn)士的方式，把我和姐培養(yǎng)長大。他在我和姐姐的心目中，就是英雄一樣的存在。還有一位我敬愛的長輩，他總是給予我很多關(guān)照，也教會我很多東西。我是個貪玩的人，雖然熱愛寫作，可是有的時候會被這樣那樣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力。每到這時候，他就會警告我：如果你愿意承認你有一點點兒小才華的話，那就不要浪費自己。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地成長。

吳麗麗：

每位作家筆下都有一個“精神故鄉(xiāng)”，作為一位來自鴨綠江畔的作家，您的作品中經(jīng)常提及“鴨綠江”。早前有評論家指出您作品中的“鴨綠江”，“僅僅作為故事中的一個地理標志，并沒有就此深入進去，寫出‘鴨綠江’所特有的文化內(nèi)涵”。在《為寂寞的夜空畫上一個月亮》中，我感覺到“鴨綠江”不再是一個簡單的地標，而是承載了復雜的情感。它無情地吞噬了很多人的生命，是一位英雄靈魂的安息地，更是一個少年心靈慰藉的港灣。您為何如此鐘情于建構(gòu)“鴨綠江”這個文學地理空間？最想將“鴨綠江”的哪些特質(zhì)傳遞給讀者？為此，您會做哪些準備和開拓呢？

賈穎：

一條河流對于一個城市，是一雙靈動眼睛。一個城市的靈魂，可能很多時候都是通過這雙眼睛折射出來。我是這樣想的。

鴨綠江是中朝兩國的界河。它是一條特別的河流，包容、恢宏、平靜。既是一國之界的終點，也是一國之界的開始。它承載很多故事，比如甲午海戰(zhàn)的古戰(zhàn)場，比如鴨綠江上放排子、木把子、木幫，等等。當年放排子時，從長白山放下來的木頭，有一些至今還沉在江水里。我的一個好朋友，在暴雨季，順著江水往下游跑，追趕一根從江水里漂浮起來的木頭，現(xiàn)在把它做成了木雕放在家里。你看到它的時候，會自然而然地生發(fā)出一種沉重的生命質(zhì)感。

我生活在鴨綠江邊。我心里對鴨綠江的熱愛，就好像我是飛翔在上面的江鷗，是春天飛來的白鷺，是在冰排間覓食過冬的野鴨子。我就是從鴨綠江里生長出來的一滴水。當我感覺到疼痛的時候，它也會在某一個瞬間疼痛。當它波瀾壯闊的時候，我也會胸懷壯闊。就是那種感覺。

可能是我太淺薄了，對鴨綠江的理解和感悟還不深，還停留在淺層的情感上，所以，在表達上還有些力不從心。這些年，我在努力積累，比方說，閱讀相關(guān)的史實，了解相關(guān)的民俗，做一些筆記。我希望我能夠厚重起來，能有底蘊，能以情感為起始，很真切地表達出一個充滿生命質(zhì)感的鴨綠江。

吳麗麗：

您曾經(jīng)從事過記者工作，在《高三（4 ）班的那娜》《馬達的地圖》等作品中，都出現(xiàn)過記者阿姨的形象，記者的工作經(jīng)歷給您的創(chuàng)作帶來了哪些影響？

賈穎：

我很感激16年的記者生涯。記者這段特殊的經(jīng)歷，使我能夠成為很多事件的參與者，而不僅僅是一個旁觀者。這是我的偏得。因為記者的特殊身份，孩子們賦予我一種信任。對“記者”這個職業(yè)的信任，使得他們對我不設防。我離開新聞戰(zhàn)線快9年了，這些年是一個沉淀期，我曾經(jīng)采訪過的孩子在我的記憶中始終鮮活，我會把他們的故事都寫出來。

吳麗麗：

您創(chuàng)作兒童文學的初衷是寫故事給女兒讀，尋找與處于成長期的女兒更好的溝通方式，現(xiàn)在您的女兒已經(jīng)長大成人了，是什么促使您繼續(xù)堅持創(chuàng)作兒童文學？在寫作的時候，您會預設自己的讀者群體嗎？

賈穎：

是尋找我和世界的溝通方式吧。我總是覺得我沒長大，其實，對于浩瀚的宇宙來說，我們永遠在成長，也許永遠也長不大。我就是這種感覺。我就是個孩子，我有好多話，好多心事——有歡喜，有委屈，有小頓悟，也有迷惘，想通過文字的方式“說”出來，是純粹的表達自我。

在寫作的時候，沒特意預設讀者群。想寫就寫了。想這樣表達就這樣表達了。想說一個這樣的故事，就說了。觀照我的內(nèi)心的話，我覺得，我的故事，可能更適合小學高年級和初高中的孩子。因為我現(xiàn)在的心理年齡，很多時候，就在這個區(qū)段。

吳麗麗：

您的不少作品都會涉及親子關(guān)系問題，比如《為寂寞的夜空畫上一個月亮》中阿東與母親之間微妙的關(guān)系，《青春假想敵》中青春期女孩與更年期母親的沖突，《漫長的雨季》中留守兒童與父母之間的裂痕等。您為何如此重視親子關(guān)系的表達，想通過作品傳達出一種怎樣的親子觀呢？

賈穎：

相互信任，尊重，交流，彼此需要，還有原諒。一定要有原諒，無論是父母對孩子，還是孩子對父母。

吳麗麗：

我在編輯您的短篇作品集《我的同桌叫太陽》時，發(fā)現(xiàn)您早期創(chuàng)作了不少童話，而且喜歡在小說的現(xiàn)實故事中融入一些幻想元素，比如《穿越時空的相逢》《記憶的橡皮擦》等，但近年來似乎以小說創(chuàng)作為主，而且偏重寫實，是什么促使您在創(chuàng)作體裁和風格上做出改變？

賈穎：

近年的創(chuàng)作是我當記者時期經(jīng)歷的一個反芻期，所以，偏重于寫實。可能以后還會寫童話。我也不知道。順其自然吧。也許我以后什么都不寫了，專心去為孩子做些具體的事情。比方說，到貧困山區(qū)教書，為缺失愛和安全感的孩子做一些公益活動，也可能開個書店或者閱讀吧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