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艷梅
馬兵千年不遇地請我吃飯。
我穿著印有超市標識的黃T恤白短裙騎著電動車正奔走在人流如織的大街上。接到電話,立即毫不猶豫地掉轉(zhuǎn)車頭,從去往超市上晚班的路上拐向火鍋店。
臨西一路熱氣騰騰的火鍋店燈火通明。馬兵孤獨地坐在六號桌,頭頂上方的燈泡映照得他愈加英俊迷人。其實我和馬兵吃過很多次飯,每次吃飽喝足,他都嘴一抹,坦蕩無比地坐在原地等我買單。閨密趙萍偶爾百忙中撥冗過來,總是撇嘴翻白眼,極度鄙夷馬兵這種白吃白喝的行為。我不,我喜歡他那種蔑視人情世故超凡脫俗的派頭。
我眉開眼笑地走到馬兵身旁,腿一邁,坐在小馬扎上仰臉問,為什么請我吃飯?
馬兵給我倒上滿滿一杯啤酒,又把涮好的肉,夾一塊放進我面前的碟子里。他說,你是我兄弟啊。
紅彤彤的火鍋里不知有多少地溝油和各種化學添加劑,面前碟子里的羊肉飄著可疑的味道,還有,2塊錢一瓶的沂河啤酒。我美美地義無反顧地大口大口吞下去。我很興奮,臉頰像火鍋里的湯一樣冒著滾滾熱氣。馬兵晃晃酒瓶,還有個底子,他又給我倒上,從兜里掏出一封信。他說,兄弟,拜托你把這封信轉(zhuǎn)交給趙萍。
我被啤酒嗆了一下,下巴上,衣襟上都是泡沫。
我趕一大早給趙萍送信,站在她家樓下我對著白花花的太陽,把信舉高,想看看信里寫什么內(nèi)容,可信密封得結(jié)結(jié)實實,什么也瞧不見。
趙萍當著我的面,把信拆開。沒看完,就皺著眉頭把信揉成一團,快步走向不遠處的垃圾箱,抬手一揚,就扔了進去。她皺著眉頭說,我怎么會嫁給一個窮小子?
我踮起腳尖,頭埋進高高的垃圾箱里,把信從垃圾箱鉤出來,我心疼地拍打拍打說,別,別,你再考慮考慮。
趙萍準備去南方打工,我又趕一大早去車站和她分別,她試圖最后一次說服我與她結(jié)伴而行。我推推她,趕緊走吧,否則火車晚點了。她說,這個破地方有啥留戀的呢。說罷,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茫茫人群中。
送走趙萍,我去找馬兵,活蹦亂跳像泥鰍一樣的馬兵病了,蔫蔫地倒在床上,自從他知道趙萍把他的求愛信扔垃圾箱里之后他就病了。我把買來的韭菜肉大包子擱飯桌上說,趙萍說了,等你賺上十萬塊,她就回來和你談戀愛。
馬兵一下子從床上蹦起來,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頭,早說嘛!
再見馬兵,他正戴著一頂紙糊的帽子,給服裝批發(fā)城里一間十來平米的小店刷墻,小店是他新盤的。眼見他一個人手忙腳亂的,我只好也戴上一頂紙糊的帽子幫他。反復騰挪到太陽西斜,黯淡無光的小店發(fā)出白得耀眼的光芒。我倆跳下凳子去吃飯,來回走過幾遭,竟沒找到一家小吃店。我忽然說,你別賣服裝了,改成小吃店吧,獨辟蹊徑,肯定紅火。馬兵一拍腦袋,是呢,我怎么沒想到呢。
馬兵的小吃店,從開業(yè)就人滿為患,店里急缺人手,我這個因無故曠工被超市開除的“兄弟”,自然義不容辭地成了他的雇員。午后三點是小吃店難得的閑暇時間,一到此點,馬兵就抱著手機躲到店外面拐角處的木芙蓉花下和趙萍聊天。馬兵認真地告訴趙萍,他又攢了多少錢。趙萍鼓勵他,距離相見的時間又縮短了些。他倆不咸不淡非常乏味地對著話。
終于,馬兵的銀行卡上攢足了十萬塊,他臉上掛著神秘而克制的微笑宣布,出去慶賀一下子。慶賀那天,我換上我最高的一雙高跟鞋,頭發(fā)像吹過風的半坡地,整齊地朝一個方向倒伏著,這是趙萍最愛的發(fā)型。我在馬兵的望眼欲穿中裊裊婷婷出現(xiàn)了,馬兵卻像往常一樣照我腦袋拍了一下,他說,干嗎來這么晚?
馬兵這一拍,不僅把我在理發(fā)店里花很長時間精心打理的發(fā)型弄亂了,還讓我崴了腳。他扶著一瘸一拐的我去醫(yī)院抹藥,慶賀之事泡了湯,我沮喪得快要哭了。
午后三點,馬兵偷偷瞥了我一眼,急切地拿著手機向外走,我嘴里喊著哎,試圖叫住他,可隨即又坐定,眼睛跟著他穿過餐桌椅子,穿過門口茂密的木芙蓉花。木芙蓉掛住他的衣服,他隨手撥拉開,看來這一季的木芙蓉算是白開花了,白香了,獻盡愛,盡是哀。我的腳更疼了。
我橫起衣袖抹著淚水,眼睛又一次從花間穿出去,馬兵變得花團錦簇?;▓F錦簇的馬兵對著手機屏幕點點戳戳。
馬兵問,在嗎?
趙萍說,在。
馬兵說,我可能是最后一次和你對話了。
趙萍問,為啥?
馬兵說,因為我愛上了我的兄弟。
此刻,坐在小吃店里盯著手機屏幕的我淚流滿面。我記起了兩年前趙萍臨上火車時給我說的一句話。那時她試圖最后一次說服我和她結(jié)伴打工,我不肯,她就把她的QQ號微信號都給了我,她說,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