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塵惜
姐姐的特立獨行
我姐梅清,快30歲了,前一段時間從北京回到家,生活里最重要的三件事就是睡覺、吃飯、上網。她的工作倚靠網絡,不用固定上班,所以這種宅,對她來講很正常。
這個周末,我的男友鄭剛要來家里做客,我怕梅清又邋里邋遢地出現(xiàn),先行替她把屋子整理干凈,又好聲好氣地詢問她:“姐,今兒個家里有客人,你能把自個弄得清爽點嗎?”
不等我說完話,她的臉耷拉下來:“這點分寸我還是有的?!被匚輹r她將門重重地關上,留我一人在客廳里發(fā)愣。
我媽沖出來查探情況,一看情形就開口說我:“又惹你姐生氣了?最近她心情不好,沒事別煩她,知道嗎?”不等我解釋,她又匆匆回到了廚房。
一旦我和我姐發(fā)生爭執(zhí),我媽的矛頭絕對指向我,一根小指頭都不會戳我姐。我從小習慣了,爭風吃醋這種傻事自然不會干,只是覺得,我媽對我姐是不是到了溺愛的地步???
我差不多談婚論嫁了,梅清連男友的影子都沒有,但我媽一點也不急,從不催。用我媽的話說,前些年梅清在北京受的苦太多,這會兒愿意回家歇歇,就由著她。
梅清算是給足我面子,穿戴整齊地從屋里出來吃午飯,與鄭剛也打了招呼,彼此寒暄了幾句,態(tài)度很好。我這才覺得之前的擔心純屬多余,畢竟她在北京待了那么長一段時間,怎么可能不懂待人接物呢?只不過我太把自己和男友當回事了。
鄭剛離開后,平常在家難得說話的梅清居然打開了話匣子,做了一番點評,她覺得鄭剛物質條件比較弱,結婚最好能緩緩,彼此經濟基礎穩(wěn)定點再說。
“結婚是一輩子的事,必須慎重。目前來看,他不是最佳選擇。我只提意見,具體怎么做看你自己?!泵非逭f。
我正處于熱戀,她這番話無異于澆下一盆冷水,要命的是,我媽在一旁完全附和:“你姐說得挺有道理的,緩緩,反正還年輕?!?/p>
“不是誰都像你一樣,有勇氣當剩女的?!币粴庵拢艺f了很傷人的話。我以為梅清會像以往一樣大發(fā)脾氣,可她沒有,只是甩甩手說:“隨便你。”
我們這對姐妹,話不投機半句多,我無法接受她,她也不理解我。
屬于她的傷疤
我爸忌日快到了,我媽每天晚上都在虔誠地點香、疊元寶,我也幫忙準備些上墳要帶的東西。然而梅清不為所動,繼續(xù)過著她的宅女生活,似乎與我們生活在兩個次元。
忌日前一天晚上,我忍不住問她:“姐,明天上墳,你也去的吧?”
“不去。”她斬釘截鐵地回答,我媽就坐在她身邊,居然沒一點反應。
“好歹爸過世這么久,有什么怨氣都該散了吧?咱們要孝順?!蔽液靡庀鄤?。
“孝不孝順,需要你說?一邊兒去?!彼湫Γ盐彝慌酝?。此情此景,老媽總該拿出點家長派頭訓斥不孝女兒了吧?我心里這么盤算著,可接下來的對話讓我跌破眼鏡。
“你姐不想去,你逼她干嗎?”
“媽?你……”
那晚,我媽提起往事,我才知梅清為何不愿去祭拜爸的真正原因。
我爸以前酗酒,失去意識后就把梅清當成仇人一般打,那會兒我才5歲。我媽在服裝廠早出晚歸,梅清一個人照顧著我,我爸打人時可不管大的小的,梅清死死護住我免于挨打。
這些記憶大概是梅清不愿觸碰的過去。而我,被她牢牢保護,卻一次次地揭她的傷疤。
為我披戰(zhàn)甲
梅清不喜歡鄭剛,所以鄭剛做什么事,她都看不順眼。
那天我的電話在響,沒及時接,梅清去接了起來,接完整張臉就黑了下來。
“鄭剛來的電話,說讓你把五萬元打他卡里,為什么要給他?”
“鄭剛這會兒正創(chuàng)業(yè),他能想的辦法都想了,能借的錢也借了,作為女朋友,我也想幫襯他一點。”
“你這是給人當免費提款機,你腦子秀逗了嗎?他拿到錢到底是投在事業(yè)上還是拿去花天酒地?誰知道?。 泵非鍤鈶嵵翗O。
“姐,你不要把人想得那么壞?!蔽冶M量平和地跟梅清溝通,但表情肯定不太友善,因為我不喜歡梅清干涉我的私事。
“你又怎么知道,你挑的這個,就是好人?人生大事,你得多為自己著想啊!”為了警醒我,梅清破天荒說起了她在北京的情感遭遇。她與一個IT男戀愛三年,為了支持男友創(chuàng)業(yè),梅清將自己所有積蓄都投入進去了,可公司剛有起色,男友就跟一個北京本地的“富二代”女孩閃婚。雖然事后歸還了她的積蓄,但她情感上受到了嚴重打擊。
“未確定的事,變數太大?!泵非鍑@息著說。與梅清悲觀的心態(tài)不同,我對未來充滿了希望。我覺得鄭剛一頭扎在事業(yè)里,這么上進的男人,我才不會因為姐姐的幾句話就放棄。
雖說我不同意姐姐對鄭剛的看法,但潛意識里,多少會有些懷疑,所以增加了給鄭剛打電話和發(fā)消息的次數,他信息偶爾回,電話偶爾接,我的不安逐漸升級。我勸自己放寬心,該來的總會來,結果卻等來鄭剛在約會陌生女人的信息,是梅清告訴我的。
梅清帶我去了一家咖啡館,挑了個比較隱蔽的位置坐著。
難不成鄭剛跟別人來這約會?疑問剛冒出腦袋,我就聽見了不遠處有熟悉的聲音。循聲望去,那人不是鄭剛是誰呢?
梅清那天要沖出去找鄭剛算賬,但我拖著梅清不讓她去,梅清恨鐵不成鋼,說我懦弱沒用。
我倆爭執(zhí)的聲音太大,終于被鄭剛發(fā)現(xiàn)了,但鄭剛解釋說,見面的是合作客戶,不是約會,讓梅清不要誤會。
“姐,可能你不信我能給你妹妹幸福,可是我真的在努力?!奔幢惚幻非逭`解,鄭剛也沒有生氣,努力地解釋給梅清聽。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誰信啊?!泵非瀹斨崉偤退蛻舻拿妫f了比較過分的話。
我當時急了,拽著梅清說:“姐,你別管我和鄭剛的事了,讓我們自己解決吧。”
和解
鄭剛覺得,大抵是我借錢給他創(chuàng)業(yè),讓梅清不踏實,他剛好有一筆貨款收到,直接拿了這筆錢還我,而且回家里跟父母商量結婚的事。鄭剛也勸我不要怪姐姐,梅清可能是太在乎我了。
可是我怎能不怪呢,她差點拆散了我的姻緣。
夾在我和梅清中間,最難做的,是我媽。
“你姐真的愛你,如果有什么誤會,你還是盡早說清楚吧?!蔽覌寗裎?。
“能有什么誤會?我倆本來就這樣?!?/p>
我抵死不認,然而我媽的感覺是靈敏的,她嗅出了我倆之間的不對勁,她開始碎碎念說著過去,那些梅清和我的往事。
我小時候最依賴的就是梅清,梅清走到哪,我就跟到哪;爸爸酗酒打人,梅清代替我承受挨打的疼痛;她上學一直兼職打工,為的是讓我上學不用為錢發(fā)愁;她畢業(yè)后拼命賺錢裝修房子,讓我媽和我過上舒坦日子;甚至我的嫁妝,大部分都是梅清籌備的。她默默地做著一切,從不要求回報。
我媽對她的寵溺,一定程度上,是在回應她的付出,而我,卻什么回應都沒有,甚至抗拒。
梅清將返回北京的日期提前,我媽愁眉苦臉,問梅清為何不多待些時日,她解釋說項目有變動。這理由能騙得過我媽,卻騙不過我。梅清離開的最大原因,是對我的失望,她那么努力守護的妹妹,胳膊肘往外拐。
我想找個機會道歉,可我該怎么說?從何說起?
一個晚上,我鼓足勇氣敲開了她的房門。她躺在床上,行李整齊地放在床邊。她咧嘴露出了好看的笑容,我卻不由得悲戚。只有在臨走前,她才會有這么輕松的表情,也不知我們這個家在她心里留了多少傷痛。
她沖我招招手,又拍了拍身邊的空位。我走過去與她并排躺下,她輕輕地說:“一定要幸福啊?!?/p>
我醞釀的所有話都沒有派上用場,我將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緊緊握住。
(編輯 鄭儒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