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啟錢
“柴門寂寂黍飯馨,山家煙火春雨晴?!边@是唐朝詩人貫休《春晚書山家屋壁》里的兩句詩。山村農(nóng)戶的柴門外靜悄悄,一陣陣米飯香味撲鼻而來,縷縷炊煙在雨后的天空中冉冉升起……好一幅充滿情趣的農(nóng)家生活畫面。
煙火即人間。宋代孫覿在《吳門道中二首》中寫道:“一點炊煙竹里村,人家深閉雨中門?!币稽c炊煙,使人發(fā)現(xiàn)了掩映在林子深處的村莊,有炊煙的地方,再怎么貧窮,也充滿生機。炊煙也成為歷代文人墨客喜歡的題材。陶淵明《歸園田居》的“曖曖遠(yuǎn)人村,依依墟里煙”,我們從小就會背;王維的“渡頭余落日,墟里上孤煙”、孟浩然的“孤煙村際起,歸雁天邊去”,我們也耳熟能詳。
誠然,農(nóng)村粉墻黛瓦的民居也令人向往,青石苔痕的小巷亦讓人駐足,但它們線條太硬,質(zhì)地冰冷,是靜態(tài)的風(fēng)物。而炊煙裊裊,雞鳴狗吠,總給人生機勃勃、人味濃濃的感覺。尤其是一日三餐燒火做飯的青煙,形狀飄逸,顏色通透,如農(nóng)家的晚餐,雖粗菜淡飯,但其樂融融。我們常說“煙火人家”,炊煙代表著生活,象征著人氣。早晨,炊煙是起床出工的鐘聲;傍晚,炊煙是牧童歸家的信號。炊煙是質(zhì)樸寧靜,炊煙是溫暖溫馨,炊煙是生生不息,炊煙是可見可嗅可感可憶的鄉(xiāng)愁。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與變遷,炊煙從我們生活中快速消失。我們?nèi)灾蟛俗鲲垼钌现挥幸夯瘹馑{(lán)色的火焰,不再有柴火的噼啪聲,廚房里也只有嗆人的油煙。我們只能在古籍、古詩詞中,才可見到那一縷縷代表著寧靜、質(zhì)樸的炊煙。
越是正在消失的事物,越讓人不能、不忍、不愿遺忘。為了那一縷炊煙,攝影師、畫家和作家們常常不遠(yuǎn)萬里,坐車、騎馬甚至徒步,去新疆阿勒泰大山深處的禾木村、白哈巴村,用鏡頭凝固炊煙升起的瞬間,用畫筆展示“炊煙田舍、掩映溝渠”的畫面,用詩文描寫“炊煙晚色起,呼童掩柴扉”的情境。他們不僅創(chuàng)作,更是體驗,不僅審美,更是懷念。
在一片“記住鄉(xiāng)愁”的輿論聲中,人們熱衷于修復(fù)古村、古鎮(zhèn)、古街、古樓,但不少成了折騰。有的村莊本來歷史悠久,煙火仍有,古風(fēng)依然,但一經(jīng)修復(fù),或拆除街頭巷尾的柴灶土爐,或“引進(jìn)”時尚的商業(yè)形態(tài);也有的地方本沒有古跡,卻要人為地造一條古街,建一座古城……這樣的改造或建設(shè),可能會有某種“可看性”,卻一定沒有可觸、可感、可聞、可愛的煙火氣,不再有煙火氣帶來的生機,也不再有炊煙里透出的活力,不可能讓人“記住鄉(xiāng)愁”。
最近,寧波市中心原來人氣最旺、煙火味最濃、市民最喜歡閑逛的城隍廟,經(jīng)過五六年的修繕之后重新開門營業(yè)。修繕后的城隍廟,雖然在文物的修舊如舊方面幾乎是盡善盡美,難以挑剔。不過讓一些市民失望的是,城隍廟的煙火氣沒有了。原來以土里土氣、甚至“烏煙瘴氣”“亂哄哄”而吸引無數(shù)市民的地方,與其附近的南塘老街、月湖盛園等純“人工打造”的古街一樣,變成了同質(zhì)化、同構(gòu)化競爭的旅游景點。
筆者的朋友,剛從寧波旅居西班牙的Angle小姐,最近寫了一篇文章,談到她在西班牙小鎮(zhèn)馬拉加的旅行見聞。她認(rèn)為,馬拉加是一座比首都馬德里更有煙火氣息的城市,如果煙火氣是為了果腹的一日三餐,是逃避現(xiàn)實所找的樂子,怎么能撫慰人心?真正的煙火氣應(yīng)該是一個地方的生機和活力,以及在這種生機和活力下所營造的幸福滿足的生活。我不知道是否說清楚了想要表達(dá)的意思。
聶勇薦自《寧波日報》2019年11月14日張海英/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