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西昌
國人喜歡把相約吃飯叫飯局。組織者則稱在攢局,赴約者則說有局。對這樣的局,年輕時候還是有些向往喜好的。但現(xiàn)在,我卻經(jīng)常有意無意爽約這樣的場合,并把它定義為躲局。躲局的原因,除了年齡漸長不喜熱鬧、不勝酒力等客觀因素,背后的主因還在于人。躲局其實就是躲人。
讓我躲的主要有三類^。
一類日裝腔作勢、目中無人者。這類人大都有或大或小的官位,或者說是官位給了他裝腔作勢、目中無人的底氣。年輕時曾在軍區(qū)機關(guān)就職,一位兄弟在干部部門工作。因同院同樓差不多同齡上班下班又同路,邊聊邊走便成了常事,甚至有時下樓早了,還等對方一會兒再一起走。這樣的狀態(tài)持續(xù)了一年多后,這位兄弟被提拔為副處長。我出長差回來得知這個好消息,上班路上便送去熱烈的祝賀,沒想到這位兄弟只是矜持地點點頭,沒有任何話語。我多少顯得有些尷尬,但也僅僅把它當成了矜持和謙虛。但再后來上下班路上幾次碰上又熱情招呼,這位每次仍然是矜持地點頭無語,并且開始倒背手邁起了方步。我有些不解地跟其他同事說起此事,同事說,人家是副處長了,還是管干部的,自然要有點派頭。此后,再遇到此君,我都或快走或慢走,故意跟他拉開距離,再沒有過話語交集。后來離開了軍區(qū),若干年后跟老單位的同事一起吃飯,好奇地想打聽一下此君的情況,卻一下忘了他姓甚名誰。單位還有一位主官,在任時遇到部下跟他打招呼,都是頭一抬眼一斜,面無表情地揚長而去。而退休后,偶爾回單位,在電梯里卻滿面笑容逐個跟人握手,讓本來就擁擠的電梯更加擁擠不說,還讓很多不認識他卻被握手的年輕人困惑:此君是誰?
俗話說“到了京城才知道官小”,但我發(fā)現(xiàn)這話用到一些年輕的家鄉(xiāng)官員身上,倒更貼切。前些年在京城工作,時常成為飯局的陪客??腿舜蠖际抢霞襾淼泥l(xiāng)鎮(zhèn)書記、鎮(zhèn)長或各局局長,陪同前來的大都是在家鄉(xiāng)有求于他們的企業(yè)家,出面攢局的多是企業(yè)家的親戚鄰居或同學,大都是在京城中有一定職位或影響力的老鄉(xiāng)。我們幾位多少算作有頭有臉但威望級別又不夠的同鄉(xiāng),就成了三陪四陪五陪。按理說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是件其樂融融分享親情的好事,但席間幾位鄉(xiāng)鎮(zhèn)書記鎮(zhèn)長的語氣之大、派頭之足,大有天安門廣場他也能買下來開發(fā)房地產(chǎn)的氣魄,估計是幾杯好酒下肚全忘了這是在京城。我好奇地問陪同前來的企業(yè)家,他們哪兒來的這份底氣和狂傲?企業(yè)家苦笑:在當?shù)乇粦T出來的官威,習慣了就成自然了。后來我給自己定了個規(guī)矩,老家官場上的人有事相托,定盡全力,但陪飯局這樣的“美事”,一概躲避。這一躲就是數(shù)年,現(xiàn)在規(guī)定嚴了這樣的飯局少了,家鄉(xiāng)年輕官員在京城飯局上的派頭減了沒有,我倒是無法印證了。
讓我躲局的第二類人日矯揉做作、故作清高者。此類局此類人,通常發(fā)生在文人藝術(shù)圈中。
標志一是介紹每個人的時候,前面都冠以著名二字,比如著名詩人、作家、畫家、書法家、演唱家等等,著名之后通常是獲得的獎項或榮譽或作品。我這位“著名導演”席間曾遇到過一位自稱是我的忠實粉絲和觀眾的“著名人士”,邊相見恨晚地敬酒,邊說著我?guī)撞考o錄片作品的名字,我卻端著酒杯由自得變成了尷尬。因為他所說的三部作品的名字全都錯了。當然酒桌上更讓我尷尬的是,因為這些年多做的是歷史人文類紀錄片,幾乎天天跟古建筑、古文物打交道,當代這些“著名作家”的書很少看,對詩更是一竅不通。突然間一桌子都是作家詩人,我卻不知人家為啥著名。謝謝萬能的手機搜索功能,如果遇到的不熟悉的人少,我會搜索一下對方。如果不熟悉的人多,我就干脆把若干人的名字轉(zhuǎn)發(fā)給幾個年輕人,請他們?nèi)昼妰?nèi)把相關(guān)內(nèi)容發(fā)給我,以便與陌生的“著名”人物寒暄。有同行兄弟曾提醒我酒桌上頻繁看手機有失禮貌,他哪里知道我正是為了禮貌才頻繁看手機。
標志二是男的必定或長發(fā)或光頭或胡子,還有男士必佩戴一紅圍巾或煙斗;女士或年過半百少女裝打扮,或室內(nèi)外皆戴墨鏡,或一年四季必戴帽子。女士端個酒杯逐個敬酒逐個玩笑似乎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男士端坐桌前一動不動,對敬酒寒暄者,或低頭微閉雙眼面無表情,或昂頭向上只管碰杯絕不會低頭看你一眼。
標志三就是一大桌子或幾大桌子的來客,每個人都像我一樣以為除了跟我不熟悉,其他人全是再熟悉不過的老友。飯后一問,其實他們也不熟識,都是幾個或輩分高或飯局多的人,甲帶三個、乙約五個湊起來的飯局。更令人尷尬的是,此類局中還有一個標志,就是大多數(shù)人的微信都是昵稱,且是分不出年齡、性別、職務(wù)、身份的昵稱,一晚上醉意朦朧中加的若干微信,回來后沒有幾個能對得上是誰。很多時候幾天過后還會有人微信問:你是誰?咱們在哪個局跟誰一起認識的?
讓我躲局的第三類人日言而無信、故意裝醉者。中國式飯局,可謂無酒不成席,無席不言利。自小曾羨慕酒在古人心目中的神圣和莊嚴。慶賀者,合作者,結(jié)盟者,壯行者,結(jié)拜者,致謝道歉者,幾乎所有場合都離不開酒字。酒杯一端一飲而盡,幾乎成了誠意和信用一生的標配動作。但當今的若干飯局,酒幾乎成了耍賴的最佳擋箭牌或者食言的最好借口。酒桌上當著若干人承諾的事,酒后會以喝多了記不起來一推了事。更有甚者,為了預祝合作協(xié)議簽署而舉行的慶功宴,第二天也會以昨晚喝多了還要再考慮一下為由,把所有的協(xié)議內(nèi)容推翻。后來這樣的事經(jīng)歷多了變得見怪不怪,突然想起了一個不是笑話的笑談:如果你到某地要賬,晚上對方鮑魚海參龍蝦好酒地熱情招待,飯后還去桑拿唱歌,承諾你明天所有的事全部辦妥。就在你晚上憧憬著怎么分錢的時候,其實,你這一趟的錢,肯定,要不回來了。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飯局上諸如此類的人多了,飯沒味了,酒變味了,躲自然就成了不二選擇。但我內(nèi)心深處,還是喜歡飯局的。喜歡那種三觀相同氣場相投的三五好友,互損著互夸著互敬著,什么都可以說,又什么都可以不說,一切都在不言中的那種心有靈犀的飯局。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與同懷視之”。這樣的飯局,就約吧!
王俊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