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庶陽

上世紀八十年代，榮寶齋出版了一套山水、人物、花鳥《畫譜》，山水部分遴選黃賓虹、傅抱石、陸儼少、石魯、朱紀瞻、錢松嵒等大家，每人一本專輯，剛到不惑之年的劉懋善赫然在列，可見學術(shù)界早就對他的繪畫藝術(shù)給予了肯定。那時境內(nèi)外不少畫廊掛著他的作品，仿作也屢見不鮮。筆者遇到一家畫廊主，他坦言：“因喜歡劉老師的畫，所掛水鄉(xiāng)全仿他的筆墨，但落自家的款。在我心中，一直視劉老師為導(dǎo)師?！弊匪莸?975年，劉懋善從參加加拿大中國現(xiàn)代畫展起，先后到美囯、英國、意大利、奧地利、保加利亞、俄羅斯、印度、日本等國家的幾十個城市及臺灣、香港地區(qū)參展或舉辦個展，獲過不少獎項。蘇州大學藝術(shù)學院聘他為客座教授，美國密西根州薩吉諾大學邀他去講學為訪問學者，其名聲已傳播到海外。

大山歸來迷水鄉(xiāng)

敏銳的觀察能力、扎實的筆墨功底、高尚的思想境界，是有作為的畫家長期研修得來的素養(yǎng)，其中筆墨功夫往往始于少年。劉懋善從小刻苦臨池，堅持不懈，夯實了根基。他生于常熟，雖是江南一座縣城，但歷史悠久、文化積淀厚重，古來才俊輩出，繪畫首推一代宗師黃公望。他非常仰慕這位鄉(xiāng)梓圣賢，年少的心田播下了藝術(shù)的種子。稍長立志繪畫，以傳統(tǒng)為師，臨寫過董源的《瀟湘圖》、范寬的《溪山行旅圖》、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沈周的《廬山高圖》等經(jīng)典之作，研習各個山水流派的構(gòu)圖布局、筆墨技法等，進而了解大師們的審美趣向和精神追求，得到了豐富滋養(yǎng)。

歷史上山水大師多畫高山深澗、延綿丘壑，劉懋善受此影響，青年時期選擇大山大水為研習方向，曾不止一次到黃岳、雁蕩、武夷等地寫生，為崇山峻嶺的巍峨氣勢所震撼，頓覺胸襟寬廣，視野開闊。他將山石紋理與古人筆下的披麻、斧劈、亂柴等皴法進行對照，用筆勾寫，加深理解；觀察云霧變幻，聚散濃淡，悟得渲染之法。如今他早年的大山大水畫已難得一見，幾年前蘇州收藏家協(xié)會舉辦拍賣會，他的一幅《峨嵋秋色》成為買家角逐的對象。

大山大水峻拔雄奇、磅礡壯觀，江南水鄉(xiāng)溫婉典雅、俊逸幽長，兩種不同風景之美撞擊著劉懋善的心扉。他年輕時寓居世界文化遺產(chǎn)獅子林宿舍里，讀書在世界名園拙政園內(nèi)，后來就職蘇州國畫院的畫室在古典園林般聽楓園里，出門不遠就是清波石橋、水巷駁岸，天長日久的耳濡目染，使他對水城姑蘇依戀日深，于是決定轉(zhuǎn)攻自已最熟悉、最鐘情的水鄉(xiāng)景色，全身心地投入，一發(fā)不可遏止，從此打開了一扇通往成功的大門。

筆凝深情寫雋雅

唐代張璪說：“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繪境》），被歷代畫家奉為至理名言，遵循不移的規(guī)律。事實證明，“造化”與“心源”相互融通，做到心手相應(yīng)，技進于道，藝術(shù)創(chuàng)作才能出神入化。深諳此理的劉懋善，不因久居水鄉(xiāng)稍有懈怠，他長年背著畫夾，走進水巷深處，漫步河岸流連忘返，于粉墻黛瓦前癡立半晌，石橋上久坐凝望，即使天空飄灑綿綿細雨，也不顧衣衫已被淋濕。久而久之，他熟悉每道水巷、毎座石橋，記得何處粉墻爬著老藤，哪里漁船有水老鴉……他將水鄉(xiāng)攬進懷中，印入腦海，拿起畫筆呼之欲出，招之即來，任意搭配，巧妙安排，進入了自由境地。

劉懋善天長日久的耳濡目染，使他對水城姑蘇依戀日深

劉懋善生動詮釋了中國畫“因心造境，妙造自然” 的審美理念和寫意精神

素有東方威尼斯之稱的姑蘇，河湖眾多，水網(wǎng)密布，到了雨季天地之間煙雨濛濛，水霧彌漫。但這是陰雨連綿時的景象，春日晴好時陽光明媚，和煦的光線照耀河面泛起七彩霞光；秋季天高云淡，藍天白云映入水中悠然蕩漾，令人心曠神怡。劉懋善擅長用中國畫基本元素的“線”，勾寫房屋、花木、岸駁、魚船，富有韌性、張力；善于水墨渲染，揮筆之間濃墨有質(zhì)，淡墨有味，相映成趣；又根據(jù)不同時節(jié)敷色，抑或在樹梢、花叢灑上彩點，增加了畫面效果。由于他構(gòu)圖新穎，技法全面，筆墨遒勁，其筆下的水鄉(xiāng)景色應(yīng)季節(jié)、時辰、天氣而變化，多姿多彩，又淋漓盡致。

值得稱道的是，劉懋善生動詮釋了中國畫“因心造境，妙造自然” 的審美理念和寫意精神。所謂“因心造境”，是對造化的概括、提煉與升華，介于似與不似之間，達到神似和形神兼?zhèn)涞母叨?，寓寄心中的情感。清代惲南田說：“筆墨本無情，不可使運筆者無情；作畫在攝情，不可使鑒畫者不生情?！保ā赌咸锂嫲稀罚?沈宗騫言：“筆墨之道本乎性情?！保ā督嬷蹖W畫編》） 一個“情”字，道盡了中國畫的創(chuàng)作理念和審美追求。沒有情感，即使技法再嫻熟，也不過是筆墨的鋪陳，景物的堆列，何來生氣？劉懋善由衷感嘆：“我慶幸自已能長期生活在如此美麗的‘天堂’一—蘇州” ，他情迷姑蘇，蘇州激發(fā)了他的靈感，賦予了他才情。他將款款深情凝聚筆端，注入拱橋漣漪、黑瓦白墻、水巷廻廊之中。他的畫尤其說是用筆寫的，不如說是從心底流淌出來的，才如此情意綿長，可謂把水鄉(xiāng)畫活了。

異國風光別有趣

隨著畫名遠播，劉懋善應(yīng)邀出國舉辦畫展、進行學術(shù)交流和講學授課多了，先后訪問過亞、歐、美二十多個國家，漫步在泰晤士河畔、地中海海岸、巴黎街頭、諾曼底鄉(xiāng)村、威尼斯水巷、曼哈頓大教堂……萌發(fā)了用中國畫繪寫海外景色的想法。起初只是嘗試，之后興趣越來越濃，成為中國畫家畫異國風光的佼佼者之一。三十多年來，他融合中西畫藝，描繪過巴黎印象、地中海小鎮(zhèn)、諾曼底村莊、莫斯科街景、古羅馬遺跡、威尼斯水巷、京都櫻花、曼哈頓大教堂等等，構(gòu)筑了一條異國風韻畫的長廊。

或許人們鮮知，劉懋善在畫大山大水之前是學油畫的。他早年從西畫入手，對歐洲古典和近代印象派、分離派繪畫以及俄羅斯畫派頗有研究。至今在他聽楓園畫室掛著一幅青年女性俏像油畫，透出勤勞淳樸，英氣勃發(fā)的氣息，說明他有頗深的西畫情結(jié)。他說：“藝術(shù)是相通的。用中國畫描繪海外風景別有韻趣;同時可以豐富國畫的表現(xiàn)技法?！睙o論他的水鄉(xiāng)風情畫，還是海外風光畫，均以中國畫筆墨寫形傳神，同時借鑒西畫的透視、光影技法，博采約取，兼蓄并收，有效提升了繪畫的表現(xiàn)力和感染力。

近幾年來，他創(chuàng)作了一批海外風景新作，如《秋到新澤西》，以濃淡相間的水墨渲染河岸、山坡、云天，畫上的白墻紅瓦、花草樹木掩映于一片蒼茫中，堪稱一幅渲染的佳構(gòu)；又如《劍橋之秋》，細筆密勾和粗筆簡勾結(jié)合，增強了建筑的立體感，則是一幅線勾力作，筆墨精湛，墨彩融和。據(jù)了解，他繪寫的海外名勝，有的西歐畫家先前曾畫過，如位于巴黎郊外瓦茲河畔歐維小鎮(zhèn)的“歐維教堂”，后印象派巨匠凡高就曾畫過，東西方兩位畫家擷取同一題材繪就的《歐維的教堂》，一幅是油畫，一幅是中國畫，各呈精彩，拿來一起欣賞同樣會讓人情不自禁地擊節(jié)贊嘆。

畫之詩化無盡時

走過世界不少地方，飽覽了海外風光，劉懋善最為依戀的仍是故鄉(xiāng)蘇州。他在《畫余隨筆》中寫道：“泰晤士河雖然有著他自己的魅力所在，然而對著我這樣一個蘇州人來說，情感總是傾注在自己家鄉(xiāng)的水巷里。” 在這位中國畫家心中，東方神韻始終占有最重要的位置，而蘇州是江南水鄉(xiāng)的典型，是他夢想起飛的地方。他懷著赤子之心盡情筆耕，也愛讀詩歌、散文、傳記等書籍，還結(jié)交了書店的朋友，便于買書、讀書，提高自己的思想、文化涵養(yǎng)。他注重學術(shù)研究，結(jié)合繪畫實踐勤于思考，認知不斷得到深化。

詩與畫相互融合，是劉懋善學術(shù)探索的取向和重點，數(shù)十年來堅持不懈。蘇州溫婉絢麗、秀雅雋永，歷代詩人吟詠的詩篇燦若繁星，有杜荀鶴的“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送人游吳》）；白居易的“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憶江南》）；杜牧的“長洲苑外草蕭蕭，卻算游程歲月遙”（《懷吳中馮秀才》）；張繼的“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楓橋夜泊》）……古城蘇州充滿詩意，又隨處是畫，用“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 （蘇軾《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二首》其一》）來形容最是恰當不過。劉懋善堅持不懈師傳統(tǒng)、師造化，勤作畫、愛吟詩，越發(fā)體味到分屬文學與藝術(shù)兩個領(lǐng)域的詩與畫，有著自然天成、托物寓意、抒發(fā)襟懷的共同特點，美學理念是一致的。

他深入學術(shù)研究，提升了理論高度，為畫之詩化提供了有力支撐。他揮毫時，常會沉浸于某種詩境中，做到意在筆先，骨法用筆，自有一股氣韻在物象間流動；畫面景物遠近疏密、墨彩濃淡明暗相應(yīng)變化，傳遞著大自然的內(nèi)在律動。翻開他的畫冊，不少作品詩意盎然，如《陽春三月》，民居臨水而筑，粉墻上光影陸離，千條萬條柳枝爆芽吐翠；《山塘人家》，是大詩人白居易所筑姑蘇七里山塘的縮影，老屋櫛次鱗比，漁舟倒影飄動，漁鷹引頸鳴唱；《小鎮(zhèn)風情》，河面上石橋凌空，如彩虹飛架，從橋洞望去別有洞天，或生機盎然，或蒼潤空靈，或幽深綿長，有形的畫面蘊涵著無聲的詩境。

“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東坡題跋·書摩詰〈藍關(guān)煙雨圖〉》），唐代王維的非凡創(chuàng)造，經(jīng)過大文豪蘇東坡宣揚之后蔚然成風，成為后世品評中國畫高低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當今畫壇仍視之為優(yōu)秀傳統(tǒng)，崇尚者不乏其人。劉懋善說：“詩畫相融無止境?！苯?jīng)歷半個多世紀的辛勤筆耕，如今他立足當下，隨時代前行，涵泳而深邃，廣積而薄發(fā)，繪畫藝術(shù)將在他的筆下綻放出新的境界！

（劉懋善，1942年生，江蘇蘇州人，1962年畢業(yè)于蘇州工藝美術(shù)專科學?！，F(xiàn)為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會員、國家一級美術(shù)師、蘇州大學兼職教授、碩士研究生導(dǎo)師、享受國務(wù)院特殊津貼、美國薩吉諾大學訪問學者、原蘇州國畫院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