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癡
我要記錄的,是在種種復(fù)雜的曖昧、調(diào)情、逗樂、依賴、習慣、眷戀、占有中的……某種我感覺到的、難以抵抗的力量。很多人都討論過它,我也許并不能說出新意。
在漫長的讀書生涯里,初中、高中、大學(xué)、碩士,如果要說起來什么讓我撞到自己,這樣的事情和人都非常少。我的生命緩慢流淌,所過之地一片荒蕪。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個驚鴻一瞥、穿校服的人,是生命意志給我的最早的警示。
盡管我沒有與他說過一句話,交流過一個眼神。
初二那年的期中考試,不知道為什么,教導(dǎo)主任玩了一個新套路,讓我們初二的學(xué)生和初三的學(xué)生一起,混雜而坐,間鄰著考試。
在我看來,簡直就是為上下兩個年級創(chuàng)造無數(shù)個談戀愛的機會。
我對于高一級的學(xué)生們充滿了好奇與親近的渴望,可能因為在本年級我一無所獲。
穿校服的人,正坐在我的旁邊。
我一眼都沒有看他,完全憑我左半邊的手臂和肩膀感受他的存在。
瘦骨嶙峋。稍長的頭發(fā)。安靜,極其罕見地安靜。好像沒有ego。不指望別人看到他,也不期待別人重視他。
他穿校服的方式是獨一無二的。寬松的校服被他穿成和服的樣子,露出瘦削的脖子和肩膀。
那個年紀的男生,大聲說話與大幅度動作才是正常的,他們太希望被女孩子重視、調(diào)戲了。
我因此感受到他極其稀有的品質(zhì),并被震動。
更不要提我那個時候被一個瘋了似的男生追求,每天騷擾我的花樣層出不窮,宛如我的兒子,求我跟他說句話,看他一眼。
這樣考了三天,他就無聲無息在我身邊坐了三天。
考完,他無聲無息地在門口和他唯一的哥們兒碰頭(點個下巴),消失在校園里。
這個人讓我想(思考)了好幾天。
我決定打聽打聽他。
考試結(jié)束以后,各路紙條和求愛信就在兩個年級之間穿梭不絕。每個人都有一條紅線,通往陌生的一個人。
我沒有。沒有人跟我表白,我也沒有跟別人表白。
幾天以后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我的幾個閨蜜嘰嘰喳喳一直在說她們收到的求愛信息,我若無其事地問了問我旁邊那個人什么來頭。
最受關(guān)注的女生很快解答了我的問題:“那個人啊,就住在我家旁邊一個單元?!?/p>
我停住,啊了一聲。
幾天以后,那個女生說,我談到的穿校服的人找人給她遞了一個紙條,向她表白了。除此之外,每天中午回家吃飯,下午上學(xué),他都會和他的哥們兒一起,在樓底下叫她的名字。
“神經(jīng)病一樣!”我們一起笑起來。
我再也沒有提起過他。
但是我專門在閨蜜家樓下等過她下午上學(xué),沒有遇到他。
在校園里,我也著意尋找過他,見過幾次,我在沒有人知道的情況下,迅速逃離了。
我問過閨蜜,他家什么境況。她說:“很普通的工人家庭吧。可能母親沒有工作?!?/p>
他是有點兒土的,也許是從鄉(xiāng)下進這個大型國企討生活的農(nóng)民。
我們沒有再討論過他。很快,我也沒有再刻意想要在校園里見他。貧窮,切斷了我微弱懵懂的好感。我再次陷入少年生活無邊無際的荒涼中。
這么多年過去了,我還是沒有忘記一個穿校服的人。他像劍一樣,插在我的記憶里。
情欲最初的萌動,也是生命力給我的警告。我一直對極瘦而安靜的人有著格外的印象,幾十年來一直如此。
他明知自己沒法爭也沒法搶,就神態(tài)自若地不爭不搶。樂于成全,樂于被人忘記。也許那就是我?我在一個不期然而然的時刻,遇到了另一個自己?
又也許,那是我希望做到的模樣。
一次心動。
再沒忘記。